麦子Three

晋江/微博@麦子Three
公众号@三秋3autumn
贴吧@慧云公主
lof放同人,原创在晋江,干货在公号

奇幻/历史/科幻/武侠/女性主义
全员初心:HP/人间正道是沧桑/中土/红楼/宝莲灯/欢七/如懿传/觉醒年代
墙头太多,推荐可屏蔽。

主BG和无CP/偶尔百合
本命:汤姆里德尔-伏地魔
目前磕欢七往事组上头,合集的短中长篇均完结。

子博@麦子已疯 各种疯批CP

© 麦子Three
Powered by LOFTER

瑶台月落 63-81 正文大结局 (阴蚀王X王母/橙儿视角/长篇HE完结)

*部分走向会和原剧有差别,权杖被私设换成长剑了,其他都不变

*可搭背景乐63-71《静水谣》,72-74《愿得一人心》,80-81《人间乐(女生版)

*最后打滚求个大家的留言评论!第一次写这么长的长篇,最后的大戏脑和写了快一周,但确实不知道写得怎么样,还挺想知道大家的评论看法啦,写得不好的地方请毫无保留的告诉我,觉得写得还行也欢迎夸哈哈哈哈,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!!

章节链接: 1-4  5-8  9-11  12-14  15-16  17-19  20-26  27-28  29-30  31-35  36-38  39-40  41-45  46-57  58-62  63-81  番外1-5  番外6  番外7.1

往事的其他文:完结长篇  大纲完结中篇  完结短篇1 完结短篇2

往事新坑:禁庭春昼(太后摄政王AU)

一个往事cp组的群


六十三

 

他并未再多言,转身坐回了位置上,他想,她既认不出他了,倒也是好事。

 

他原来的设想里她既认出他来,两人少不得立刻便要兵戎相见。可如今却给他了机会去问问那些他压了五百万年的痛心与不解。

 

她很快便意识到了客栈众人皆是妖物而非凡人,顷刻便化了剑出来,清光凛冽间那群小妖皆现了原型,一时间客栈中除了那老板娘只剩了他和她两人。

 

老板娘视财如命,当下便骂起来:“真是晦气,今天不知哪来的破落户儿?冲了我的财气!”

 

师姐倒是肯和那毫不相干的老板娘一来一往说着,还劝她不要人妖不辨,真是够闲的。

 

他给她出了银钱住店,她连看他都没多看一眼。

 

她们奔去窗口,他暗暗使了内力传音,那群小妖得知他的意思,仍未离去,在屋外盘旋高喊着:“我们大王的名字威震天下,迟早有一天他要统领三界。”

 

他偷偷偏了头用余光去看,她似乎想了半刻,终于道:“阴蚀王!”

 

真是……他费了这样大的力气,她才有了回应,不知道能不能想起他什么呢?

 

可她还是没看他一眼,径直从他身边过去了,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:“夫人,请问你有什么事吗?”

 

这样大概有点突兀,不过她的所为早比他在这人间扎眼多了。

 

她大概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对她说话,转身瞧了他一眼,上下打量着:“你是在跟我说话吗?”

 

她双眸璨如星海,直望进他眼底,明彻又透亮,仍如百万年前他初生天地时那般似要将他整个人吸进去。他微微点了头:“是。”

 

谁知师姐下一句让他傻了眼:“年轻人,我看你年纪轻轻的,怎么不知道要起来回话呢?”

 

等等,师姐喊他什么?

 

他同她生了这几百万年,从未想到有一天会被她喊“年轻人”。

 

倒有点像她少时说不过他便故意端起架子教训一般,他轻笑着站起身,作恭敬状:“您请讲。”

 

她接着抬手轻指:“我想知道这是人间的客栈吗?如果我想在这里等一个人,不知道可不可以。”

 

……真的,幸好她遇到的是他,若是旁的凡人真不知道会如何看她,但是她这样倒莫名可爱,很像他们当年初初下界,她拽着他在人间东瞧西望,对什么都好奇。

 

想来这五百万年她在天界应该过得很好,怪不得一点记不起他。并非夜凉深寒,他却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又一下下开始牵引得疼起来。

 

压下思绪,他抬首微笑道:“当然可以了,客栈就是迎来送往,正是等人的好去处。”

 

既说到这里,他想,该开口试探她几句了:“您是要等谁?我陪您等。”接着伸手示意她坐下,“请——”

 

她顿了片刻才犹豫着坐下了。

 

他为她斟满了酒。

 

想来上次与她一起同桌相饮竟还是五百万年前在幽冥,那次是她为他布菜倒酒,可那酒里却被她下了药。

 

她并未回他刚刚的问话,他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,便开始不停地喝酒掩饰。

 

他的目光偶尔与她相触,但他并不敢多看,很快便撇开了头去。

 

恰在此时,有两个凡人男子拉扯着一个小姑娘进了店,很是嚣张粗鲁,有一妇人哭喊着自己的女儿追进门。

 

这事儿在凡间简直日日发生,贫苦之人被骗了卖儿卖女,他并不感兴趣。但换作他们少时,她大概立时便会忍不住出手相助。

 

如今她又会怎样呢?

 

果然,她出手喝住了那两名男子:“住手,放下孩子!”

 

那妇人立刻跪下向她请求道:“夫人,求您救救我们母女吧,他们拐走了我的孩子。他们欺负我不识字,还骗我说让女儿去做工。”

 

她眸中厉色闪过,望向那两名男子:“放了孩子!”

 

可那两名凡人也毫不畏惧,伸手掏了契约文书出来:“我不管你是什么人,凡是签字画押就作数。”又嚣张笑着,“你少管闲事!”

 

他以为她会继续插手下去,却看到她闭上眼,掩去满脸不忍转身坐了回来。

 

心头好似一盆冷水直浇下来,他忍不住狠狠喝了口酒,冷嘲着望向她。

 

五百万年了,自她同师兄坐上了这三界至高之位,便让冰冷无情的天规戒律一点点吞没束缚了自己。

 

那两名男子与妇人吵闹着渐渐出去了,他看见她似乎深吸了口气,缓缓闭目,满是压抑的不忍。

 

他可以出手帮她,让她不再难受,但这次他坐着并没有动。

 

——五百万年前,她也是这样对他的,五百万年后依然还是如此。

 

他想,她该多尝上几分这痛心难转。

 

*这里改了原剧,师姐没被打断,她告诉师弟了!我对那段太怨念了23333

 

六十四

 

第二日的朝阳升空,日出洒落于大地之上,灿烂而热烈。

 

他很早便起身,却意外看见她早已站在大堂中若有所思地望着什么,是在想如何找他吗?

 

他忍不住便笑起来:“早啊。”

 

他压下那差点脱口而出的“师姐”。

 

她竟也转头笑望着他,伸手解了身上大红羽纱的斗篷,鬓边的凤冠珠钗轻轻晃动:“早,年轻人。”她将斗篷拿在手中,坐下来,想了想又道,“如果方便的话,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?”

 

他走向她的脚步停了停,心下有些微颤,他忍不住说:“我叫王明月,也是这里的住客,比你早来了一日。”

 

他说了他们少时在人间,他给自己取的化名。

 

但她没有任何反应。她连这个也忘了。

 

心底如被一刀又一刀割着,但他也只能压下自己所有的失望不甘,继续道:“夫人是初来乍到,如果有什么需要,请不要客气。”

 

她依旧如面对着友好的陌生人般,轻笑点头:“谢谢,暂时还没有。”

 

他犹不死心,转身低头不让她看见自己希冀的眼神,有些忐忑地说:“夫人,你昨日说要在这里等人,那人他来了吗?”

 

意外地,她似乎有些怅惘,摇头道:“还没有。”她转身顿了顿,“我在这里再等两天,如果他还不出现的话,我会到别处去寻找。”

 

他轻轻攥了手,已满是汗,更进一步问道:“那他,是人、是妖,还是神仙呢?”

 

她大概会说是妖,或者魔头吧。

 

谁知她并未直接回答,竟是邀他同坐:“你感兴趣吗?坐吧。如果我告诉你的话,你不会害怕吧。”

 

他竟是五百万年未曾有过这样紧张的时候了,依她所言坐下来,笑道:“我因不能忍受同门师兄的欺负而云游四海。这么多年下来了,不至于少见多怪。”

 

他悄悄抬眼看她,不知她能否听懂他的暗示而想起什么,但她依旧没有,只是点头:“原来如此。”

 

他目光灼灼地望向她,继续道:“那他是您的亲戚,还是故交呢?”

 

她眼中竟隐隐现出迷茫困惑,她伸手拿了剑出来,剑身如清寒月色,映亮了她的双眸:“应该说他是跟我同门学艺的,”她顿了顿,“——他是我的师弟。”

 

他万没想到她竟然还肯唤他师弟。

 

他再顾不得许多,双眸定定地望着她,小心翼翼说出他五百万年来最想问她的:“那,应该是感情甚笃啊?”

 

这话似乎也撼动了她,他看见她明亮眸光中闪过不易察觉的震动,她愣怔了片刻,才缓缓开口,声音轻缓缥缈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她顿了顿,“不瞒你说,我想到他时总觉得心下一片空茫。”

 

他心下震颤,够了,这便足够了——她到底并未像师兄那般冷硬绝情。虽然五百万年未见,但她甚至可能对他仍有着不忍,只是对着如今仿似陌生人一般的他不好言明。

 

那五百万年里她一次也没来看他,大概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吧。

 

他正想开口继续问下去,门口却传来嘈杂声音,竟是一对天聋地哑的兄弟不顾劝阻闯了进来,似是要还给她什么手链珠串。

 

他心中腾地火起,却也无法,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同那两人无语地推来送去。

 

之前视财如命的老板娘一反常态,极力留下那两兄弟。

 

她竟径直带着那两兄弟走了,向他点头:“我先走了。”

 

他目送着他们走远,那老板娘竟从一旁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:“我的盘中餐,只许看,不许吃。”

 

他冷笑着当然知道这老板娘的算盘是什么,当下伸手便可以杀了她。但现在,这正是他利用的好机会。

 

——左右他已问到了自己想问的,有些正事也该做了,师姐。

 

六十五

 

果然不出他所料,那老板娘偷偷潜进意欲夺了师姐的剑,但这怎么可能?

 

那是他们几百万年前便从昆仑炼成带出来的本命兵器,凡人靠近便会被剑风刮伤,而他能感应到她此次下凡时这剑应该还被天庭众仙祝祷加强过,更是加成了功力。

 

他们是共生天地的天生神灵,魂魄气脉很是相近,天界之物虽认主,但并未那样清晰分明。

 

他若是夺去了她的剑,便已相当于拿走了她大半灵力。

 

两人若直接对决他确是能胜过她的,但彼此激战,她若使了全力,他害怕哪里顾不到真伤了她。

 

这样想着,他便化作了那老板娘的模样,进了她的屋子——之前那老板娘已进去过一次被她吓了出来,对着一介凡人,她没有许多戒备,便正好给了他机会。

 

“我不是告诉了你,我来时匆匆,身无分文。而这剑,凡人是万万动不得的。”她甚至都没睁开眼。

 

但他轻而易举便将悬空的剑同外鞘一起拿到了手中,轻轻挥手化回了原身。

 

她似乎也感觉到了异样,震惊地睁开眼:“是你?”

 

“不错,是我。”他抽了剑出来,看向那剑身的凛冽清光,轻笑道,“怎么了?风风光光五百万年,真的把尘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吗?”

 

她竟还是没有认出他:“告诉我,你到底是什么人?”

 

他心中怒意泛起,冷嘲道:“你忘了,我就是因不能忍受同门师兄的欺负,才云游四海的呀。”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提高了尾音,对她轻喝,“师姐!”

 

“你就是阴蚀王!”到了现在才终于认出他是谁了吗?他看见她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他。

 

他高声冷笑着,拿了剑直上天际。

 

“还我剑来,阴蚀王你等着我!”她便也化光而起,直追上他。

 

她在他对面的云端落定显形,伸手道:“把剑还我。”

 

他笑起来,师姐竟还这样单纯直接,她到底是如何想的,竟向他伸手讨要,他现在怎么可能给她?

 

他看向她的剑:“少时师姐剑法便三界难寻敌手,更是教我开蒙。这剑是昆仑寒铁所炼,如今又经天界众仙祝祷,谁拿到它就会法力大增。当真如此吗?只要拿到它,就能所向无敌,号令天下?”

 

当然是假的,她现在拿着这本命兵器也打不过他。但他们五百万年未见,他又刚刚才亮明身份,他突然很想同她多说几句话,尤其是看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。

 

他笑起来:“怎么师姐,你怕了?如今你的本命兵器都在我手里,你还拿什么来对付我?”

 

她眼中再无前两日对他的温柔友好,只剩正色沉厉,这是他最讨厌的样子,她高声道:“天地正道。”

 

他再忍不住厉色冷笑起来,当年便为了这天地正道,她亲手刺了他一剑,将他封印于那暗无天日的深渊整整五百万年。

 

这也正是他另一个日夜想质问她的问题:“正道?师姐,到底什么是天地正道?这天地之间只有成者神仙败者妖。”

 

“你们把我关在深不见底的地方,一关就是五百万年呀!这还有什么道义可讲?”

 

她从未去看过他,甚至都忘了他的模样。

 

他像当年那样又一次问她:“师姐你告诉我,我到底做错了什么?”

 

她却偏开了头,闭上眼不愿看他:“那是你作乱人间、祸害天庭的结果,我跟你已无话可说。”

 

同他再无话可说?他只觉得自己好似又被她狠狠刺了一剑,他低声笑起来:“现在我回来了,我自由了,我不但要讨回公道——还要拿回我应该得到的东西。”

 

包括她。

 

没关系,她便是现在已同他无话可说,他也终还是要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。

 

到那时,他与她,自然还有无穷的时间与机会。

 

她冷眼看着他的大笑,沉声道:“没想到五百万年了,你仍然执迷不悟,甚至连大是大非都分不清,何谈一统天地?”

 

执迷不悟?他们师门三人不向来是一脉相承的吗?她同师兄不也一般固守着那可笑的天地正道?

 

他嘲讽地看着她:“多谢指教。”

 

“阴蚀王,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!”她不再同他多言,飞身而来便要夺回自己的长剑。

 

这剑虽不是他的本命兵器,可经过了众神百仙的祝祷,确是功力大增,他抽了剑出来,横扫而出,一圈凛冽清光便如涟漪般向她荡开去。

 

她没了兵器显是只能将将应付,他心下不忍,低声道:“师姐,现在回头为时不晚。”

 

那剑光锋影扫过她侧身,斩落了她几缕长发,飘散在空中,他看了一眼,终还是把剑收了。

 

她脱身落回,定定望着他:“阴蚀王,你到底意欲何为?”

 

意欲何为?五百万年了,她怎么还不明白?他低声笑起来,他所求的,不过和五百万年前一样。

 

他沉声道:“我叫你置身事外,我和玉帝清算旧账。”

 

“痴人说梦!”他看到她双眸锐利如剑,毫不犹豫地便向着他而来,竟是连五百万年前的那一点犹豫不忍也没有了。

 

他心口骤痛,咬牙道:“师姐,这是你逼我出手的。”

 

她飞身而至,劈手便要夺回长剑,他将剑同外鞘一起向上抛了,她紧紧追上,两人便这样上下握着剑身。

 

隔了整整五百万年的沧海桑田,他竟是第一次再离着她这么近,他甚至能看到她眼底倒影里的自己。

 

她眼中有山海苍穹,有芸芸众生,可再没有对他的温柔情意。

 

他能感觉到她的内力已快耗空,微微施了力要将剑夺过来,她躲闪不及间,便落了下去。

 

但她犹不放弃,拼了最后的内力又向他凌空追来。

 

他见她如此,恨声道:“师姐,若说执迷不悟,你我难分上下。”

 

也罢,也许她只有亲身尝验了他失去的一切,才能真的明白他。他运力凝掌,封了她的灵力——虽然这封印的效力也只有短短百天,但足够了。

 

“我要你的人间百日,偿还我五百万年不见天日的苦楚。”

 

其实哪需要百天,那样生不如死的日子,他想,她几日便该明白了。

 

她从云端昏迷落下,法力被封,同凡身无异,这样落下去定是要重伤。

 

他伸手便接了她,她在他怀中静静躺着,安详美好,再没有争执辩驳。

 

像是当年在昆仑她有时修炼累了便懒得回去,喜欢随意拣了地方就躺下歇着。他担心她,夜色深了她不回来,便次次出去循着气息找她,将她抱回来。

 

五百万年了,他竟又真的将她抱在怀中,那熟悉又温柔的气息环绕着他,他周身与心绪都止不住轻颤。

 

师姐,你为什么便不肯听我说一说呢?

 

他将她紧紧抱着,从天际缓缓落下,他挑了那天聋地哑所在的地方。他想,她下凡时便帮助了这两人,他们又天生聋哑心性单纯,应该能在人间照料到她,又不会被险恶利用。

 

这样想着,他在她颈间深深埋头,久久才放开。他这样贪恋她每一丝的气息,实在不愿松手。

 

但他还是必须离开,她只有真的体会了他所经历过的一切,才能最终明白他。而他也有其他的事情去做。

 

他将她轻轻放下,暗暗发力将天聋地哑两人引了过来,便隐身躲去一旁了。

 

她不多时便醒来了,灵力被封又消耗过多,她显是全身乏力,甚至走路都需要天聋地哑地搀扶。

 

可她还是那样坚定而固执,说着自己一定要找回自己的剑和女儿。

 

他远远看着她在天聋地哑地支持下,慢慢在茫茫夜色下走远,心下不忍却又愤恨得咬牙切齿。

 

也罢,或许她只有经历了更多,才能真的明白他。

 

六十六

 

他既夺了她的本命长剑,又封了她的法力,现下唯二要做的事情便是将她的几个女儿先一一收起来,不要让她们坏了自己的大事;然后便就是静待师兄出关了。

 

那扫把星围在他身边不断恭维讨好,实在让人烦心,而且之前这扫把星向来是赤脚大仙的跟班拥护,只是因为无法如愿晋升上仙,这才让他有了可乘之机,难说他之后不会对自己做些什么。

 

疑人不用,之前只不过身陷囚牢迫于无奈而已,如今这下仙对自己已经没用了。

 

念在曾帮过自己的份上,他扬袖轻震,便将扫把星甩了出去,也算饶了他一命,并未赶尽杀绝。

 

不知道师姐在人间这一日过得又怎么样呢?

 

他循着气息,便悄悄现身在了她身旁,她仍旧睡着,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轻颤,如瀑的黑墨长发披散开来,却混杂在枯黄干草间。

 

他能看出来,她前一日过得并不好,她应该都没怎么吃东西。

 

是时候问问她了。

 

朝阳慢慢普照了这人间大地,她睫毛似蝴蝶展翼般轻颤,他知道她快要醒来了,便悄悄隐了身。

 

她睁开了眼,缓缓起身,略微有些不适地扶着颈子,昨晚睡在那干草丛中,想来必不会好受。

 

天聋地哑两人被他施法引开了,他听见她高声呼喊着他们。

 

别喊了,现在这儿只有我们。他冷笑着,便现身缓步而来:“师姐,在人间的夜晚过的怎么样啊?”

 

这分明是冷嘲,可他的语气中还是不自觉地带上了关切。

 

她看见他,脸色便沉了下去,他装作不在意一般继续说着:“这就是昔日高高在上,被尊为众仙之母,被人间众生顶礼膜拜,那个高贵显赫、掌握天地万物生杀大权的王母娘娘?”

 

“如今却落得无处可去,留在草窝里苟且安生,还要和两个怪物混在一起,师姐你从来没有想到过吧。”

 

对,他想用这明显强烈的对比刺伤她,也让她明白自己——这正是他所经历过的一切,曾经的震慑三界与高高在上,和后来整整五百万年不见天日的囚禁。

 

但她只是长袖一挥,对他轻嗤着:“不错,我是从来没有想到过——没有想到过在你这副斯文的皮囊之下,包着那么多的险恶用心和诡计,你是丑恶的集大全者。”

 

丑恶的集大全者?他再忍不住,震惊而心痛地望向她,她竟真的这样认为自己吗?

 

不待他反驳,她接着说:“而他们——他们虽然身为残疾卑微如尘,但是他们却有着一颗,像水晶一样清澈的心,他们曾经受到过伤害,但是他们不会恨,他们只会对弱者,怀着一种深厚的爱。”

“而你,我还是那句话,自作孽,不可活。”

 

好,好,好。自作孽,不可活——这话合该送给师兄,她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,那便最后等着看吧。

 

他摇头道:“师姐,你还是那么倔强,不过我可以用五百万年等一个翻身的机会,自然也有耐心等你求我,等你求我让你过上好日子。”

 

可他还是不忍心看着她现在的落魄困顿,便是当年他们一起平定三界时,她也没有这样全然失去过法力,与凡人无异。

 

不,比凡人还差,她甚至都没法饱腹,无处安身。

 

想到这里他心头骤然火起,向她吼道:“起码像个人一样!”

 

她在天界几百万年俯瞰人间,众神顶礼,这样失去一切的日子她尝试了,也该明白了。

 

他想,哪怕她只是嘴上服个软便好,她同他五百万年未见,他也不期望她立时便明白自己。

 

他扬袖化出了一桌吃食,他仍记得当年她下界爱吃的鱼虾河鲜,他偏头看着她:“师姐,在天庭上你只需喝荷叶露水,吃菊花花瓣就可。现在你是凡人了,这些人间的膳食,你看看有没有胃口。”

 

她拧眉抬头望向他。

 

她震动了,犹豫了,他想。他不禁笑起来,道:“你现在只需求我,说你误解了我,曲解了我,我就让你吃饭。”

 

可听到这样说,她竟连看都不愿看他了,立时便转头背过身去。

 

万没想到她竟还是如此倔强固执,他心头怒意到了极盛:“好,咱们比比看谁先屈服。”

 

她还是尝得不够!

 

他扬手收回了所有东西,转身怒气十足地离开了。

 

六十七

 

可她这样下去确是会把身子弄坏的,这不是他的本意。如今没有灵力护体,她又对人间一无所知,同凡身无异,若真有什么事伤了经脉,那时便是他为她解封灵力也可能来不及。

 

但也不能叫她什么都是老样子,便又舒舒服服的,还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是丑恶的化身。

 

这样想着,他先随意变了点馒头干粮,让那天聋地哑两兄弟找到了,这样她总不至于饿坏了。

 

也许现在经历的这些还不够,师姐必得真的尝过了他所经历的那暗无天日的囚禁和压制,才能明白他五百万年到底过得是怎样的日子。

 

她还真是固执啊。

 

不过顺便也可以一石二鸟,把那几个丫头引过来,省得扯他后腿坏了大事,事成之后她们几个再出来罢。

 

可现在她还是得先好好休养一下,那牢房阴暗潮湿,她如今的情况一下子进去怕是受不了。

 

——对,柳家便很好,也是个好办的由头。

 

扫把星也不算完全无用,他在人间控制了那愚蠢的王爷,给了他不少便利。如今那王爷被贬入地下,虽未真的身死,但凡人是无论如何找不到了。

 

那护着王爷的捕头黑鹰逃了,但一起同行的柳宜宣却回来了,无论如何,当时他在场却看着王爷身死,当场许多人看着,总是治罪的理由。

 

那柳家的大女儿倒是可以好好照顾她一番。

 

而接下来那一日,她也正好同那天聋地哑一起又到了京城。

 

他颇有些无奈,董家村离京城并不远,无非失了灵力,但凡人轻而易举便做到的事情,怎么她就找不过去呢?

 

当下略略一想,他便引了一群小孩儿将她留在了柳家门口。

 

他听着她坐在石阶上给那一群孩子讲故事,远远看着,却忽而走不动了——真是像极了他们少时。

 

他很小的时候,法力微弱便极易受伤,每每疗伤时候总是痛不堪忍。虽然他甚少言语,但她总会用自己也稚嫩的肩怀将他揽着,给他讲她自己天马行空胡编乱造的故事,山川河湖会说话了,花与草竟一起吵架……

 

他初时觉得幼稚可笑,可后来他总会在她或温柔或轻笑的声音里悄然睡过去,那些煎熬的痛楚便也不再那么难忍。

 

他只觉得心下无比酸涩,凝神细听,她讲得竟是她的小女儿。

 

“……后来啊,我把他们拆开了。”

 

那不懂事的孩子竟一把她推开了:“我不听我不听,你是个坏人!”接着那群小孩便似吓到一般跑开了,只留了她一人坐在石阶上。

 

她流泪了。

 

他远远看着,他知道,她后悔了。

 

他忽而很想上前去问问她,她能明白她的女儿们,为什么就不能明白他呢?

 

可他还未及挪步,那柳家娘子已经开门发现了她,将她扶了进去。

 

他想起昨日去董家村本意想收了她的小女儿,不让她捣乱,未曾想老七已为凡身,倒是连封印也免了,解决了他心头一桩大事——这下她的七个女儿再无法七星连珠克制他了。

 

只是董永紧紧护着老七的身影,让他觉得那么扎眼。

 

她的七个女儿性子各异,但眼中的那股倔强同她是一脉相承,可她们都在这人间寻到了所爱,他与她却是几百万年的相离诀别。

 

小七尽管法力全失,却仍挡在董永面前对他高声质问着:“阴蚀王,你究竟把我母后怎么样了?”

 

他抬头看了一眼天际暮色,只想嗤嘲冷笑,他懒得回答。

 

只是他想,她们为何这样容易便与所爱之人相守?他与师姐经历的这一切,她们也该经历过一二分,才知这难得的不易与珍贵。

 

这样想着,他抬手便在小七和董永的身上下了咒语,他笑起来:“你会变作一只夜莺,只有当朝阳的第一缕光辉照在大地上时,你才会恢复原形;而他,将会变作一只鹰,只有每天太阳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时,他才会变会人形。”

 

“这样,即使你们相爱,也永远无法在一起。”

 

便同他和师姐一样。

 

——只是那是五百万年前的事了,而现在,她还爱他吗?

 

他不知道。

 

他大笑着,离开了。

 

*牢房这段真的是太苏了太苏了啊啊啊啊啊啊,有一些细节是重新看剧才发现的,就按照自己的脑补写了哈哈

 

六十八

 

那柳家娘子将她扶进去后,他在门口仍站了许久。脑中思绪飞旋,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。

 

天色暗了下去,万家灯火渐次亮起,人间的夜晚并不似幽冥般沉黑寒凉,也没有天界的华丽却寂静,它带着尘世的喧嚣温暖,让人禁不住贪恋这烟火,想一直留下来。

 

他一人立在巷口,竟发觉前所未有的孤寂。

 

不过没关系,他该拿的总会拿回来的。

 

后来的两日他悄悄来探,知道她恢复得差不多了,便到王府中控制了那太妃——以王爷不归之由传唤了柳宜宣,捕快黑鹰寻不到,柳宜宣又说不上黑鹰在哪里,且是现场唯一相关之人,便以此为由将柳家全家下了大狱。

 

也包括她在内。

 

他看着她被兵卒粗暴地捆绑推搡,看着她在大牢中的惊慌无措,心底不忍,却又有一丝隐隐的报复畅快,她这样总该会明白他了吧?

 

他看见她为让自己镇定下来,竟还摆出了在天界的架势,伸出手臂高声唤着:“看座!”

 

看着她纤长玉白的手指,他心底忽而再忍不住,闪身而现托住了她的腕子。

 

她的手指秀窄修长,指尖柔和仿若润了珠泽一般,她惊诧地回头看向他,下意识便要将手抽回来。

 

她这一挣,便仿若琴音一颤震荡了他的心底,直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。

 

但他面上仍不动声色,只是冷嘲地笑望着她,她毫无畏惧又愤怒无奈地回瞪着他。

 

到了这般境地,她竟是还这样对着他不肯理解服软吗?

 

他松开了她的手,她便毫无留恋地转身闭目坐到了床板上,竟生生将这窄小牢房坐出了仿若天宫一般的气势。

 

他心中愤恨难忍,不可自抑地想同她好好说一说,便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。

 

“师姐,你未曾想到吧,会有如此狼狈落魄的一天。”他同她挨得这样近,她的呼吸声清晰可闻,可她仍紧紧闭着眼,仿若他不存在一般。

 

他继续嘲讽着:“看看,看看。这就是曾经权冠天庭、号令众仙的王母娘娘,多么显赫,多么尊贵啊!”

 

她如今也终于从那高高在上的云端落到和他当年一般的境地了,她能明白他了吗?

 

她终于肯睁开眼抬首看他,他迫不及待便对了上去,大声笑起来:“可现在呢?你想问我,你就问吧。我知道你想什么——我为什么在这里,你为什在这里,我们为什么在这里,在人间最肮脏、最阴暗的大牢里。我知道你想问我,问吧,问吧。”

 

可他越说越激动难耐,不等她回答,他便克制不住地站起身来,回身向她吼道:“我告诉你——”

 

他伸手愤恨地指着她:“你自以为是!你自认为代表正义,代表天地间的道理,谁不遵从你,你就会把他压在深不见底的地方。五百万年啊!这么长的时间,师姐,你可曾想到曾与你并肩修炼的师弟啊?”

 

五百万年,她一次都没来过。

 

但她端正坐着,对他仍旧没有一点回应。

 

他觉得自己眼中似乎有些湿润,但他不想让她看见,他抬头向上望去,将那泪意逼了回去:“好,既然你就是正义的化身,公正的代表——那今天怎么会落到如此的地步呢?在这阴暗牢房里,永远没有正义和公正,谁是强者,谁有力量,谁就是正义,谁就是公正!天地间,只有成者神仙败者妖,世间的道理不过如此!”

 

她做出修炼时的手势,终于开口,却依旧还是那套说辞:“师弟,你迷路了。难道五百万年的光阴,还没有让你明白你走错的是哪一步吗?”

 

回忆至此,他忍不住低低笑起来。夜风寒凉,吹得他有些神似恍惚,只有入口的酒将喉间所过之处灼烧得滚烫,心口就也不那么疼了。

 

——他走错的那一步,不过是未像师兄那般绝了情。

 

可便像人间所说,情之一物如砒霜,入骨入髓,伤人伤己。

 

六百万年前,他自天地初蒙看见她的第一眼起,便已经万劫不复了。

 

*原剧终于改写复写终于结束,下面彻底脑洞放飞,吻戏终于要来了!!

 

六十九

 

可他当然不能告诉她。而她到了这样的地步,还不肯服软,也是出乎他的意料。

 

那日他便接着冷笑道:“事到如今,你还在指责我,还在教训我吗?所以,我要把你关在这里,让你也知道被压制、被抛弃、被遗忘的滋味!”

 

可她仍旧平静而冰冷地看着他、劝导着他:“师弟,你回头吧。”

 

未曾想她竟如此固执到底,不过也是,若她不是这样的性子,还能是她的师姐吗?他知道短时是没法再劝服她了,但是她若表面上服个软,他便将她接到别处去,他实在不想让她还待在这里。

 

这样想着,他接着道:“算了算了,你现在是凡人了,而且是最低贱最可怜的凡人,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。如果你向我忏悔,我就会放你出去。”看她闭着眼,他微微提高了尾音,给她保证一般,“真的,师姐。”

 

可她仍旧毫无反应。

 

他心中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:“如果你喜欢这里,就待在这里吧!”

 

她终于睁眼,可还是没有一句话。

 

他那时只觉得自己的理智已快要被怒火烧尽了,他不知道再待下去自己会对她做些什么,便闪身离开了。

 

后来又过了两日,便是橙儿那冒失的丫头带着老四来劫狱,但他从未见过师姐那样恨意的眼神,他还是放了她们走。

 

橙儿身边那黑衣男子应该是她给自己找的驸马吧,未曾想这丫头竟也同其他姐妹一般在这人间动了凡心。小时她可最守规矩,当年还板着脸一句一句教训他。

 

不过那男子眼神锐利,有些身手,像是和橙儿当年同他说的一般,比旁边老四找的那个靠谱些。

 

夜风忽而停了下来,坛中的酒空了,他泄愤一般将酒坛扔了下去,听着那碎裂之声好似心中的郁气便能纾解一些。

 

师姐仍不能理解他,不过他这几日确是没时间了——他能觉察到体内师兄沉寂了快十万年的气息越来越澎湃。

 

同为天生神灵,他们能觉察彼此的苏醒和存在。

 

他被囚禁的无尽深渊是在天界,想来是师兄用自己的灵力化出的,只是他们为天生神灵,同这天地相息而连,他元神魂魄虽被师姐封印,但要创一处禁地将他牢牢固网住,也非易事。

 

师兄虽将他囚禁,但自己也必然元气伤损,要定期闭关休养。只是师兄闭关之处,他这几日穷尽三界也未能知晓探查。

 

想来只有等师兄即将苏醒前的片刻,他才能循着气息感应找寻到。

 

虽然他对自己有必胜的把握,小七已非仙身,那七个丫头不再是他的克星,而师姐便是恢复法力再加上师兄也不是他的对手,但零零总总加起来的事情总是许多。

 

他手下的部众需要将四境各处的仙州占住了,天界那一群乌合之众虽没甚用,但也要处理了。他差点忘了,还有那个老大在天牢,他得去将她弄下来,再把天界彻底封了——那几个丫头便是不再能联合克制他,也得让她们没法回天,才能稳住他的内力。

 

事情竟这样多,他有点烦。

 

明日还不知橙儿那几个小丫头来不来,他想着,若是她们不来,他到时便先将师姐带去昆仑,他记得她当年便说一直想回去。

 

等他一一处理完所有事情,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,再同她一点点慢慢来。

 

可是想到未来数日没法再见到她,他便忽而想再去看她一眼。

 

夜色已经深了,只余那轮弦月高悬着,从那高窄的窗边泻下冰一样的清辉。

 

她似是累极了,在榻上侧身躺着,已经睡熟,如墨似瀑的长发披散开来。她倒真是沉心神定,明日便要被送去法场,还能这样睡去——这大约便是凡人所说的视死如归?

 

也罢,她若醒着,他反而不敢这样大胆地看着她。他抬手轻挥,她便睡的更沉了,他不撤了法术,她是不会醒的。

 

盈盈月华洒在她熟睡的脸庞上,那样安详美好。

 

他突然想伸出手摸一下她,他指尖微颤,轻轻触上她的脸颊,一点点描摹着她的轮廓。他只觉得心神震撼,她双颊温凉如软玉,这是他在那几百万年暗无天日的梦中所想。

 

他忍不住低头俯身,靠上前去,两手轻轻捧住她的双颊,她仍睡着,对他没有一点察觉。但她沉沉睡着,这样安静温柔,仿若五百万年前的他们——她还会对他展颜一笑,他们还能对酌说话。而不是她现在这样,对着他只有尖冷如铁,冷漠决绝。

 

他觉得自己有些颤抖,冲动让他轻轻覆了上去,她的双唇温润轻凉,如这洒落满地的月光。

 

微凉夜风吹进,他贪婪地攫取着她的所有气息,周围的一切于他来说都远去了,他觉得自己好似要浸溺在这一片沉静的湖水中。

 

*劫法场,部分视角转橙儿,师姐终于快恢复记忆了!!

 

七十

 

橙儿第二日醒来,只觉得有些头痛,再一细看,她竟是在黑鹰怀中。

 

他们昨夜发生了什么?!

 

黑鹰却摊开了手,一脸无辜:“你昨日在房顶上喝醉了,满口胡话,我好心将你扶下来,什么也没做,别恩将仇报哈。”又顿了顿,正色道,“今日要救你母后,这是大事。”

 

橙儿晃晃脑袋,对,今日要去法场救母后。她昨夜怎么那样糊涂,竟喝了酒。

 

她又同黑鹰胡说了些什么?她心下竟有些忐忑,却又不好意思开口问他,忍不住斜眼撇他。

 

谁知黑鹰好像明白她的意思,竟笑起来:“你昨夜没说什么,不过向我撒了个娇。”

 

怎么可能?她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情!定是他在诓骗她。

 

她忍不住便抽了手边的枕头向他砸去,被他一把抓住,她听见他清了清嗓子:“别闹了,正事要紧,想来四公主七公主已经在等着我们了。”

 

对,她们还得再细细过一遍今日的计划。只是她什么时候对着黑鹰这样言听计从了?罢了,此番他说得没错,正事要紧。

 

这样想着,她便抬手施法整了衣衫,又空了空脑中思绪,只觉灵台一片清明,才往正堂而去。

 

到了一瞧,果然除了她,四妹七妹连扫把星都已在。从前她向来是最早的一个,今日这样重要的时候倒成了最迟的,她有些不好意思,便快步上前。

 

不过其他人倒并未注意许多,扫把星见了她立马靠上前:“二公主您可来了,正商议着,我变成您的样子去引开阴蚀王。您到时同四公主见机行事,找机会救下娘娘。”

 

她略略一思索,道:“可以,但是若师父将那盒子拿出来便立即能察觉你的破绽了,还得再另加一句话。”她忘了在扫把星面前改口,仍唤着他师父,扫把星震惊地望向她。

 

“二……二公主,您刚才喊那阴蚀王什么?”扫把星诧异得有些结巴。

 

哼,她竟没想到,原来这扫把星还喊她一声师姐,师父收徒还真是不挑啊。

 

不过想来他也不会同这扫把星说什么,她心下烦躁,也不想多解释,反正她要他说的那句话更让人震骇,她不耐烦地道:“你别多问,照做就行。到时你找见了师父,想办法拖住他几句话,你就说——师父,您还不知道吧,母后当年为您喝了忘情水。”

 

她犹豫了下,想着要不要让扫把星说更多,但她觉得这句便够了,她也不欲扫把星知道更多。

 

扫把星听了她这话,更是震骇得说不出话来,但瞧着她晦暗的脸色,也不敢再多言。

 

她最后又同阿绿道:“为了避免夜长梦多,师父万一找到董家村来,我们救下母后直接便幻影移形去昆仑。食神,你到时先带七妹和董永去别处躲一躲。”

 

阿绿他们皆点头赞同。

 

当下也到了时辰,他们立即动身,七妹和董永仍留在家里,食神负责照顾他们。她便同黑鹰阿绿鱼日还有扫把星一起闪身到了法场的必经之路上。

 

虽时间还早,街路两旁却已围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,橙儿拉扯着黑鹰艰难混在人群中,按着黑鹰指点,阿绿带着鱼日在另一边埋伏着。

 

他们并不知道师父在何处,但他必是在哪里潜伏着,静待他们出现。

 

这时,便须得等扫把星在母后被送往那高台之前将师父引出来,然后她们趁机将母后救下。

 

若母后真被送到了那高台上,师父还没出现,便是冒着再大的风险,她同阿绿也得现身去救母后。

 

橙儿只觉得有些恍惚,恍如梦境一般,她小时从未想过有一日师父竟会将母后送往断头台,而自己可能要与师父刀剑相向。

 

很快,便有两队官兵手持矛戈飞跑而至,在街路两侧列阵站立,清扫围拦着旁观的人群,而她便也远远看到了正在囚车中被送来的母后。

 

橙儿觉得心下焦急慌痛,几近克制不住要奔上前去,黑鹰似乎早有预料,在一旁紧紧拽着她。

 

不多时,她便看到一抹醒目的橙色落于对面的房顶上——是扫把星假扮她出现了。

 

而立马,有一熟悉的白色身影也飞身而至,正是师父。

 

是时候了。

 

她与对面的阿绿默契地同时向着困了母后的囚车施法出手,橙绿光芒的耀眼交射下,木栏应声而断,周围的士兵和人群也混乱惊呼起来。

 

她与身旁的黑鹰也不再遮掩,飞身便向着母后而去。


*哈哈哈老父亲心理的师弟又要上线了(不知道为啥,每次写到这里就好想笑

 

七十一

 

**

 

他于酒楼之上静看着列队押送的士兵,心里却是深深无力的酸涩。到了这样的地步,师姐还是不肯同他服软,他不知道他到底如何做才能让她回心转意,真的理解他。

 

而接着令他震惊地是橙儿竟然真的出现了,不过想想也是,依她同师姐一般倔强的性子,必是要来的。

 

他之前便想过了,为了这丫头好,她的性子必要磨一磨,否则这样让人头疼,她日后还有得苦头要吃。

 

他便同她一起飞身落定在了一处梁顶上。对面的橙儿抱臂轻笑,脸上是止不住的得意。

 

他忽而有些恍惚,当年还不到他腰身,被他带着手把手握剑,常被他抱在膝上的小丫头现在竟已这样大了。

 

她从小便喜欢装大人,一板一眼地教训姐妹,甚至还会拿他开刀。可是见了新鲜的玩意吃食,那双大眼睛里又藏不住的向往好奇。

 

那时她睁大眼睛问他什么是情爱,问他是不是爱自己的母后,五百万年过去,现今她也有了自己喜欢的人。

 

师姐还曾蹙眉向他抱怨,这丫头性子那样冷倔,以后三界里该给她寻个怎样的驸马。

 

若是当年他有机会同师姐一起带大她,看着她长大,他们三人又会是怎样一番日子和光景呢?

 

可惜没有如果。

 

他压下思绪,抬首冲她笑道:“橙儿,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。不过,你也不必害怕,我不会杀了你的。但是,你这段时间需得去个地方,便权当是为你父亲还债吧。”

 

说着,抬手而现盒子,要将她封印收起。

 

可对面的橙儿竟大笑起来,彷如另外一个人,她说:“师父,您还不知道吧?母后当年为您喝了忘情水。”

 

这句话如惊雷而下,让他荡魂摄魄,竟当场愣在原地,再无法言语。

 

而与此同时,两道橙绿光芒竟从人群间射出,打断了那囚车的围栏,街道上的人群踩踏惊叫,一时混乱无比。

 

人群中分明有另一个橙儿,看到他震惊的表情,此时对面那道橙色身影竟再不掩饰,高声笑了起来,竟是扫把星的声音:“师父,是我,没想到吧,你也有上当受骗的一天!”

 

这蠢物分明是自己找死。

 

他抬手一挥,那扫把星便如轻飘飘一张纸片般飞出去。

 

可让他心神大乱的并不是橙儿那丫头联合扫把星骗了他,而扫把星说的话——师姐喝了忘情水,这到底是真的还是他们为了迷惑他才说的?

 

而他回身向下望去,橙儿那几人竟已破了囚车准备带师姐走了。

 

**

 

囚车顷刻间便被破了,周围人群慌乱间四下哄散,橙儿与黑鹰借人群掩着到了母后身旁,另一边的阿绿与鱼日也飞奔而来。

 

她和阿绿着急去救母后,黑鹰便顺势拦下官兵,给她们省了不少力,他劈手夺了两个人的刀,砍瓜切菜一般将囚车周围的士兵都清理掉了,又救下了后面那辆囚车里的柳宜宣。

 

橙儿同阿绿搀扶着母后,母后身子一晃,自己还未站稳,却仍心切着另一边的柳家姐姐。

 

黑鹰护着柳宜宣,也同她们会合起来。橙儿向阿绿对视一眼,两人便达成了一致——所有人都同去昆仑。

 

母后仍想护着她们,急声叫道:“快走,快走。”

 

没时间向母后解释了,不顾母后的震惊与不解,她当下便立即让所有人围在一起,她同阿绿在最外侧,她们一齐催动全部内力,所有人便化作数道光,消失了。

 

等众人再落定显形时,他们已到了昆仑。


*大家还记得前面写到过的灵灵吗……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总算圆回来出场了

 

*此节建议搭配背景乐《愿得一人心

 

七十二

 

橙儿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了,她在天界五百万年,竟从未见过这样的美景。

 

群山连绵,万仞云霄。莽莽而立的昆仑山仿若横空出世的巨人耸立着,那皑皑万年的雪山顶端日终年为积雪覆盖,高耸没入云端却圣洁安静。

 

而雪山下竟又是另一番景象,连绵不绝的桃林灼灼盛放,仿若一团团粉黛的朝云锦绣,花开如海,乱花渐欲迷人眼。

 

可让橙儿惊叹的不止如此,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如雷般击中她。

 

“二公主?”她回身望去,一个同她年纪一般相仿,全身白衣的女孩惊讶地高喊着她,向她飞奔而来。

 

——竟是灵灵。

 

她万不曾想到,五百万年后她竟在昆仑见到灵灵。灵灵还是如当年那般一双盈盈湿润的大眼睛,只是她早已同自己一般历了天劫成年,换了身形样貌,可尖尖的后耳,清澈的声音,还是让橙儿一眼便认出了她。

 

橙儿恢复记忆并未许久,又对着母后失忆下凡、师父卷土重来、妹妹们封印失联一堆堆棘手烦难的事情,并未顾上细想当年大战后灵灵去了何处。

 

当年大战后父王清算余党,三界中曾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,数以万计的仙妖神灵或被全族降罪,或被剔仙骨永不得入天界,更有被魂飞魄散连轮回也入不得的。

 

她当时脑中曾粗略过过,后来这五百万年的记忆里竟是再未听过白鹿一族的任何消息,大约当年因是投靠师父,被父王阖族降罪贬黜了。

 

她之前并未细想,现在想来,父王为了斩草除根,竟是有些狠绝过甚了。那些获罪贬黜的仙妖神灵中,又是有多少像灵灵这般是无辜便卷入的呢?

 

橙儿脑中思绪飞转,灵灵已奔至她身边。其他人皆一脸茫然困惑,母后望着眼前的景象,更是震骇不已,拉住阿绿同她,问道:“你们两个要干什么?竟是将大家带至了昆仑?”

 

她还未及回答,灵灵竟也震惊地高声道:“娘娘?没想到竟是公主将娘娘带来了昆仑,我还以为是殿下来……”

 

五百万年过去,她同灵灵虽长大变换了身形,但母后仍是五百万年前的样貌,灵灵一眼便认出来母后也不奇怪。

 

而这有些遥远模糊的称呼却让橙儿一下子警觉起来,殿下——这是当年师父还未反叛自立时,任战神之位,三界众人对他的尊称。

 

她一下子便将母后护到身后,手背后暗暗化出长剑,向阿绿使了眼色。她试探地开口问道:“灵灵,当年大战后你去了哪?你现下听命于师父吗?”

 

见她如此,灵灵一下子便明白过来,拼命摇头道:“二公主,您误会殿下了呀。殿下怎么可能会伤害娘娘?”

 

她心下已猜到几分,却还是不敢大意,向灵灵厉声道:“误会?那阴蚀王从无尽深渊中逃出来,为祸三界,作乱天地,将我母后囚禁,又封印了我其他姐妹,你助纣为虐,竟还说我误会他?这岂不是颠倒黑白?”

 

谁知灵灵竟急得双眸含泪,一下子向她跪了下来:“二公主,您听我说。殿下当年和如今是否扰乱三界、作乱天地,这些事而我不懂也不敢乱说,可他对娘娘与公主是真的真心爱护呀。”

 

“此番我来,便是殿下前几日告诉我,他要将娘娘送来昆仑,叫我小心预备侍候着。他对娘娘爱入彻骨,是二公主的师父,七位公主又是娘娘的亲生骨血,他怎可能真会伤害娘娘和公主们?”

 

“七位公主之事我也略有耳闻,殿下确是封印了三公主和五公主六公主,只那是因为七位公主联合起来便是殿下的克星。可他想为当年之事给自己讨回公道,便不得已而为之。他对我说过,事成以后必是会将公主们放出来的。”

 

“而当年——”灵灵说到这儿突然闭上眼,像是不忍说下去,“当年大战前,殿下便着人将我同白鹿一族的其他几人迁到了昆仑,并交给了我一样东西,说他若真的战败身死,日后遇到娘娘与公主来昆仑,便托我将这东西转交给娘娘和公主。”

 

“当年大战后,白鹿一族因投靠殿下,玉帝陛下下旨全族降罪,除了我们避入昆仑的这几人,族中其他人皆被剔仙骨,入轮回,永世不得为神成仙。”

 

“后来我便在昆仑一直小心等着,历了天劫成年,修炼仙术。虽无法入天界登仙籍,法力倒也和许多天界神仙无异了。”

 

“可我等了整整五百万年,娘娘和公主也一直没来。”

 

说着,灵灵手中化光而出,竟是当年她同师父一起下界时,她挑的那个同心结,虽施了仙法被小心维护,仍有些褪色发旧了。

 

她那时想着,这同心结很配母后要送师父的那个荷包。

 

“殿下当年说,若是能见到公主和娘娘,便帮他同公主说一句——他食言了,没法亲带公主来看昆仑的桃花。

 

“同娘娘再说一句——山盟虽在,锦书难托。”

 

*本节师姐恢复记忆!谁能想到我前面竟又铺垫了15000+……

 

七十三

 

橙儿看着那同心结,觉得自己再抑制不住,眼泪便直直掉了下来。

 

她不敢想象,当年师父与母后两立诀别,到底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?而母后在帮助了父王后,又是怎样孤注一掷,决绝又坚定地赌上了她们七人与自己的性命去保下师父的性命?

 

可如今,母后都忘了。

 

橙儿回身看去,灵灵的话语似乎也让母后震慑了,她没有说话,似乎有些愣怔地望向那片桃林,陷入了久远的回忆。

 

橙儿艰涩地开口,对灵灵道:“对不起,灵灵。可你知道吗?当年那场大战后,父王封了我的记忆,给母后喝了忘情水。我直到不久前才意外想起五百万年前的一切,而母后到现在也记不起她和师父的一切。我们带母后来昆仑,便是来想办法让母后恢复记忆。”

 

“无论母后怎样选择,只有她记得她同师父之间的一切,这才公平。”

 

灵灵当即明白她的意思,抬首问道:“那二公主打算如何做?”

 

她这才回身想起后边已震惊许久但不敢说话的众人,她对着阿绿点头道:“便让黑鹰来试试吧。”

 

黑鹰便从最后上前,伸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水:“放心吧,橙儿,你母后那么爱你师父,她会想起来的。”

 

说着,阿绿便上前,抬手将黑鹰变作了师父的身形样貌,又化出了佩剑给他。

 

她看着黑鹰转身向桃林深处奔去——这也是他们事先便商量好的,她记得小时候在幽冥师父带着她习剑,暮色微光里母后总会远远笑望着他们。到了时间,师父便会拿着剑,一步步走向母后,有时牵着她的手,有时她跟在后面蹦跳着。

 

那是她记忆里母后同师父最好的日子了。

 

虽然那么短。

 

“橙儿?”母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,她擦掉泪水,收起思绪,转身向着母后。

 

不知母后能否想起来,先试试再说吧。

 

“母后,您忘了些事情,很关键的事情,所以我和阿绿带您来昆仑了。”她柔声道。

 

母后仍是困惑不解,有些迷茫,望着前方不远随风舞动的桃林花海:“什么事情?”

 

“您等下就知道了。”橙儿继续轻声道,她望向桃林处——黑鹰来了,“您看,那是谁?”

 

她眯眼看去,想着,没想到黑鹰化成师父的样子,身形这样好看,飞天而落,一手执剑,真仿似仙人。

 

不对!

 

橙儿忽而震骇得全身动弹不得——阿绿变换的只是黑鹰的外形,黑鹰一介凡人只会轻功,怎可能真得飞天而来?!

 

是师父!

 

**

 

她未曾想到自己被橙儿和绿儿带来了昆仑。这两个丫头想干什么?

 

可看着几百万年未回的昆仑,雪山、溪流与桃林,她震慑得说不话来。灵台一片混沌,脑中只觉得如一团团浆糊搅着,如何也分辨不清。

 

清风里送来一阵阵桃花的馥郁香气,让人迷醉,更让她恍如于梦境中一般。

 

橙儿与那奇怪的小姑娘,一言一语究竟在说些什么?

 

师弟?师弟五百万年前便叛出天界,自称为阴蚀王,他是搅乱三界的罪魁祸首,五百万年前她同师兄联合镇压了他,才使三界安宁至今。如今他从那深渊中卷土重来,她该循着那天地正道诛灭了他。

 

只是她心底总是有隐隐的疼痛,那疼并不重,却持续了很久了,总是不时闪出来一下下牵着她。

 

在赤脚大仙从禁地探查回来,对她说,那司南所指的魔头是阴蚀王时;在她不知为何想去天牢看看师弟,虽然后来知道是扫把星假扮的,她屏退了所有人,对着那魔头竟还是不由自主喊了师弟时;在客栈中,他化名王明月试探地问她“那,应该是感情甚笃”时……

 

橙儿说她忘了些重要的事情,她到底忘了什么?

 

她记得他们三人同生天地,一同修炼又一起平定三界。后来她与师兄缔结连理,共治天地,有了这七个女儿,她又同师兄联手镇压了师弟的叛乱,到如今已经安宁五百万年了。

 

这一件件重要的事情她都记得,她到底忘了什么?

 

日光映着雪山之巅的皎洁,闪跃在一树又一树的桃花上,照得那样亮丽,让她有些睁不开眼。

 

她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中,满山的桃花开得那样盛,那样盛,她听见皑皑万年的雪山上潺潺溪水流下,不对,是谁在那里?是谁笑着扬起那清凉的溪水泼溅在她脸上?

 

是谁对她说“师姐,再这样下去,三界的鱼虾便都要被你吃尽了”?

 

谁站在花树下冲她展颜一笑?

 

她又是抱着谁哭得那样撕心裂肺?

 

她记得昆仑皑皑万年的雪山前,有人白衣执剑飞身而来,笑着递给她一把灼灼盛放的桃花。

 

她听见橙儿的声音缥缈轻缓,像是穿透了百万年的时光而来:“您看,那是谁?”

 

是师弟。

 

好似数百万年前的光影与声音穿透了屏障轰然而至,她想起来,他将那花递给她,对她说:“师姐,你回来了。”

 

仿若百万年前的梦境与现实重合,她感觉好似有一双修长分明的手颤抖着轻轻抚上她的面庞,抹去了她颊上的一片冰凉,可那声音里分明也带着哽咽:“师姐,你回来了。”

 

她觉得好像强力被拽回现实一般,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,她对上那双沉黑如夜的眼睛,那双眸中有泪水滑落,望着她,穿越了五百万年的沧海桑田与光阴流转。

 

她想起来了。

 

她忘了,她曾爱着他,甚于自己。她忘了整整五百万年。


她轻轻喊他:“阿明。”

 

她看见他笑着落下泪来:“师姐,原来你真的忘了我这样久。”

 

七十四

 

**

 

她听见橙儿的声音:“师父,您知道母后也很爱您吗?为什么我们是你的克星?五百万年前父王原本要您形魂皆散的,是母后拼了所有拿我们姐妹七人的魂魄与你封印相融,自此同生共死来威胁父王。”

 

她感到师弟的身形不可抑制地颤抖着,望向她的双眸通红,满是痛楚,他轻轻抚着她的脸,声音艰涩喑哑:“师姐,你当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?”他抹去她的泪水,转而带上前所未有的恨意,“这一桩桩,一件件,我必是要向师兄都讨回来。”

 

她还未及说话,他便化了她的本命长剑还有封印着黄儿与蓝儿的盒子出来,放到她手中,又轻轻点了她后背一下,她便感觉自己的灵力又渐渐充沛全身,他将她紧紧搂入怀中,声音很轻:“师姐,对不起。”

 

他闭上眼顿了顿,接着又道:“师姐,我还是那句话,你和橙儿她们都置身事外。你放心,我不会在三界内多生杀孽,也不会像五百万年前那般让你痛心两难——如今便是师兄再逼迫你与他联合对阵我,他也不是我的对手。”

 

“何况你想一想,若是师兄出关看见这些丫头一个个都反了天规该会如何呢?”

 

“如今老七已是凡身,她们也无法成七星连珠克制于我了,只我原也没想一直关着她们,你的本命长剑在这里,这封印直接便可破。老大已被我送到董家村了,而我在天界设了屏障,这几个丫头正好也不愿归天,你便好好同她们一起待着,等我回来。”

 

说完不等她回答,他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,便消失离开了。

 

**

 

橙儿愣怔地看着师父消失而去,而母后脱力差点跪倒在地上,幸好她手疾眼快扶住了。

 

她忍不住问道:“母后,我们该怎么办?”

 

她感觉到母后有些轻颤,却仍摇头:“没事,快先回去看看红儿和紫儿吧。”

 

这样想着,她同阿绿赶紧寻回不远处也同样被震惊的黑鹰,又带上灵灵,几人一起幻影移形回了董家村。

 

待落地显形,便看到大姐和七妹迫不及待地奔了过来,同母后紧紧抱在一起潸然泪下。

 

母后对着七妹尤其难过,只是仙骨已剔,七妹能再恢复吗?

 

几人皆落泪不止,无暇他顾,最后还是阿绿提醒道:“母后,我们先想办法将三姐和五妹六妹解了封印吧。”

 

大家这才止了抽泣,母后接着抽剑施法,那黄色、青色与绿色的盒子便如有魔力般,闪着耀眼的光打开了,而一片金辉中,是黄儿金吒、青儿马天龙还有蓝儿一齐被放了出来。

 

橙儿未曾想到姐妹们这样快便重聚在了一起,大家忍不住抱在一起喜极落泪。

 

柳姐更是震惊地无以复加,被柳宜宣扶着要上前跪拜母后:“我竟真的救了王母娘娘?”

 

母后蹲下身一把扶起她,笑道:“我那时说过待我恢复了法力,要好好感谢你。”言毕,抬手轻挥,柳姐的眼睛便恢复了光明,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母后,又要跪下再拜,被母后打住,接着便被柳宜宣扶下去休息了。

 

只是眼下她们面临的情况混乱一团——师父虽放了母后和她们,要她们置身事外,可他但仍封了天界,要同父王一战,而师父的法力现在三界难敌,难道便要看着他打败父王,颠覆三界,夺了天帝之位吗?

 

而在场众人许多还未明白当下情况,她们姐妹便同母后围坐在桌前一圈,黑鹰鱼日等人立后,听母后慢慢道来。

 

而待母后言毕,所有人都沉默无言。

 

大姐忍不住道:“未曾想母后同师叔有这样深的渊源,若当年母后支持的是他,那如今一统三界便真的是师叔了……”

 

她听到母后沉沉的叹息:“师弟虽未如传言般那样嗜血残忍,但他性子偏激纵傲,却不是三界合适的统领之人。”

 

“可如今,七妹已是凡身,我们虽与师父同生共死,可无法再成七星连珠克制他。”她望着七妹,忧心道。

 

橙儿便看见母后闭上眼,紧紧搂过七妹:“是我对不起紫儿,也让你们受苦了,这五百万年我那样冰冷绝情无知无觉地过去,想来不知做了多少错事。”

 

橙儿心底狠狠疼起来,母后为什么总是将错责揽到自己身上?当年之事,她禁不住想,是父王……分明是父王——师父不甘失去的一切,母后与师父的错过,母后遗忘无觉的五百万年。

 

她思绪辗转,正出神间,忽而听得院外一片喧嚣,有苍老却遒劲的声音遥遥传来:“娘娘所虑之事,老身有解决之法。”

 

接着是一片跪拜之声:“小仙拜见娘娘与七位公主。”

 

七十五

 

橙儿同母后其他姐妹一起奔出去,便震惊地看到董永家这一片小小的院落之外,竟跪满了天界百位大大小小的上神下仙。

 

鱼日看得目瞪口呆,禁不住道:“我竟想不到,有一日这董家村竟能来这么多神仙,和天界一样蓬荜生辉啊……”不过他还未说完,便被阿绿揪着耳朵打断了。

 

为首的正是太上老君、太白金星、月老和李天王等人。太上老君向母后施礼一拱手:“当日娘娘被那阴蚀王消去法力在人间不知所踪,我等多方找寻却毫无结果,使娘娘与公主们在人间受难,还望娘娘恕罪。”

 

母后显是也刚刚从震惊中恢复过来,轻轻俯身,抬手示意老君不必多礼:“你们怎么都到了这里,难道师弟……天庭究竟发生了什么!”

 

老君接着起身,向母后点头:“不错,娘娘,阴蚀王已攻占了天庭。因不见李天王与金吒,我等便寻了木吒回来领兵对抗阴蚀王,不曾想那阴蚀王诡计多端、法力高强,便是诸多天兵天将再加上我等众仙,也不是那阴蚀王的对手。”

 

“不过他倒未多生杀孽,只将我等皆打下凡间,并设屏障封了天界。”

 

“之前娘娘法力被封,千里眼顺风耳也探查不到娘娘的踪迹。而刚刚我们突然觉察到娘娘法力恢复,且就在董家村附近,便一齐赶了过来。”

 

最后老君向母后再一拱手:“请娘娘恕罪,老身刚刚于院外无意探听,想来娘娘已记起当年之事,自然也知道了七位公主便是娘娘自己当年亲手为阴蚀王下的封印。陛下闭关已有十万年,十万年前曾将一首偈子交给老身,说若天地若遭大劫,定要将这偈子转交给娘娘。”

 

说着抬手便现出了诗句在空中,那四句首字正是“七星连珠”。

 

她有些意外地听到母后一声冷笑,但语气里也隐隐有些焦急:“师兄想得真是周到,辛苦老君了。只是如今紫儿已是凡身,怕是这七星连珠也无法克制师弟。”

 

老君依旧倾身恭敬道:“老身想向娘娘所言之事正是这桩——虽不知是否能成,但总可试一试。按理说仙骨被剔,非千年万年重修不可。但七公主是天生的神灵,魂魄气数自与其他仙妖不同,危难时刻可借天地之力行事。老身想,若是天庭众仙再加上娘娘和其他几位公主一起向天地祝祷,或许可成。如今天界众神百仙皆在,娘娘或可一试。”

 

橙儿惊诧望向母后,她眸中也满是不可置信,但仍点头道:“那便试一试吧。”

 

也罢,现在却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。

 

这样想着,她便和姐妹们还有其他众仙一起,在母后与老君带领下,将七妹围在中间,所有人就地而坐,双手合什,闭上眼向天地虔诚祈祝着。

 

海浪般的悠远低吟像是从天际尽头传来,橙儿感觉周身被一股强大却温柔的力量牵引,在一片惊呼声中,她睁开眼,便惊诧发现,紫儿竟已真的恢复仙身,上下皆是在天界时的打扮。

 

紫儿喜极而泣地向母后奔来,母后也高兴地回抱着紫儿,只是那笑意似乎并未到眼底。

 

母后转身向太上老君与其他众仙点头着:“多谢老君指点,让紫儿恢复仙身。只是今日我与紫儿皆刚恢复仙身法力,七星连珠所耗巨大,如何对战师弟需得详细筹谋。明日我们便一同往天罡湖去,诸位放心,这三界正道定不会被颠覆。”

 

说着,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带她们姐妹一起进屋关上了门。

 

橙儿忽而明白了。

 

七十六

 

果然,母后进屋后脸上的笑意便彻底消失不见。

 

她上前扶住母后,轻轻道:“母后可是又因师父而两难?”

 

谁知母后叹了口气,扶着她的手走到桌前坐下,缓缓摇头:“当年我将你们同师弟魂魄封印相融在一起,你们只要同是仙身,便是他永远的桎梏克星,师弟也不会有性命之忧。如今紫儿仙身已复,所以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。

 

“——而是要改的这陈腐天规,我能感到就在明日,师兄便要出关了。”

 

她们与母后、师父和父王同为天生神灵,能觉察彼此的苏醒和存在。父王当年不得已于天界化出禁地深渊囚禁师父,但自己也元气伤损,此后每百万年中便要有十万年闭关休养。

 

只是父王的闭关之处,三界之中无人能知晓探查。只有当父王即将苏醒时,同为天生神灵的她们与母后师父可循着相连感应找寻到。

 

想来师父也是在等父王出关,而如今封了天界、之前将她们封印,也是不想让她们姐妹回天掣肘克制于他。

 

她和其他姐妹也一同坐下,听母后接着道:“早前固执如赤脚大仙你们已看到了,便是我未下人间恢复记忆前,不也同他下令剔了紫儿的仙骨吗?你们父王更比我当时与赤脚大仙顽固无情百倍,你们说,他若出关看到你们姐妹七人皆反了天规、动情相恋,会如何呢?”

 

“你们当年又被我魂魄相融与师弟,相生相克却也同生共死,于师兄来说不正是断祸首、明天规、一齐斩草除根的好时机吗?”

 

紫儿不敢相信地睁大眼:“我们是父王的亲生女儿,他会如此狠心吗?”

 

可橙儿转眼想到赤脚大仙与母后最初也剔了七妹仙骨,以及这数百万年来父王的威严无情,她无法不认同母后的担心。

 

“那母后,您打算怎么办?”她嘴唇轻颤,问道,“可与师父联手吗?”

 

母后像小时那样笑着捋了她额前的碎发:“我不能与师弟联手,虽然我爱他至深,也愧对于他。可阿明性子偏激纵傲,心中并不看重三界众生,确不是统领天地之人。”

 

“之前紫儿已非仙身,你们无法成七星连珠克制他,他叫我们都置身事外。可如今紫儿仙身已复,你们又可相克于他。你们是我的女儿,他不会也不愿伤害你们根本,但迫于无奈,必要永久破了七星连珠的。若击败师兄后,他立即让你们姐妹其中哪个或散修为或永不归天,便彻底牵制不住师弟了。”

 

“那母后你要……”她已隐隐猜测到母后的想法。

 

“明日你们牵制住师弟,我去寻师兄,在出关前拦下他,逼他传位于你们姐妹。否则若师兄出关后执意阻挡,加上他在三界中的诸多追随支持者,我们势必要掀起一场战争——于三界来说又是浩劫。不止为了你们姐妹,更重要的是三界众生。除了情义相爱,还有人间疾苦,为何灾祸连绵还不可插手人间之事?这天规必要改,天地之道绝不该是如此冰冷无情。”

 

可想到母后不过刚刚恢复法力,父王却是刚刚闭关休养十万年,她心下沉沉,不禁按住了母后的手。

 

母后便轻轻回握着她的手,笑道:“不用担心,我本来实力便在师兄之上,应付得来。”

 

“就算不敌师兄,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。”

 

而橙儿听见母后最后的话语低得几不可闻:“不会再同五百万年前一样了,若是这一战之后,师弟愿意放下三界执念,我便也抛下一切随他走。这绝顶高位上呀,真是让人生不如死。”

 

七十七

 

第二日晴空万里,盛大的阳光落于人间。

 

母后带着她们与众神百仙都集结在天罡湖畔,而师父只一人白衣飘扬立于天际。

 

橙儿有一瞬的恍惚,这景象与五百万年前几乎无异。母后与师父仿佛是生生世世的折磨与轮回。

 

她听见师父震怒的声音从天际传来:“师姐,你究竟为何还要做这无用功?再如何你也是打不过我的。我不是叫你带着橙儿她们置身事外,我定要和师兄一笔笔清了这些账。”

 

母后的声音带了内力从地上遥遥传来:“师弟,在人间时你一直同我说是我误解了你、曲解了你。昨日我想,确实如此。”

 

听到此话在场众仙皆惊异不定,议论声纷纷,母后却再毫不顾及,继续说道:“可有些事情,你我皆是执迷不悟。阿明,对不起。”

 

接着在母后的示意下,橙儿和姐妹们齐齐化成一道彩光,飞身直上半空,结成七星连珠之阵。她能感受到魂魄深处源源不断聚合着来自其他姐妹的灵力,而她们手中灵石的也皆光芒大盛。

 

可同时,她体内也觉察到另一股气息突然越来越明显——父王快要出关苏醒了。

 

母后一定也感知到了。

 

果然,她低头看去,原本在地下同众仙一直望着她们的母后,见她们已结成七星之阵可克制住师父,便立即旋身离开。

 

**

 

体内的气息越发澎湃,她知道,师兄马上要醒来了。

 

看着女儿们已成七星连珠之阵,能牵制住了师弟,她再不能多等,立即便飞身离开。

 

师兄的闭关之处,三界之中无人能知晓探查。只有他即将苏醒时,同为天生神灵的他们可循着气息感应找寻到。

 

她循着体内气息来到人间尽头与天界的北荒,入目皆是连绵荒寒的雪山。耸峙的山间有一处洞口,那儿的感应最为强烈,她便飞身而进。

 

山体内不见日光,仅有几丝微茫光缕穿射进来。

 

她静静仰头望着洞内高耸的石柱和紧闭的石门——谁又能想到呢?三界之主天帝的闭关之所,竟和另一处囚禁魔头的无尽深渊如此相似。

 

而原来那无尽深渊,师弟已待了五百万年。

 

她喝了忘情水,好像一梦初醒,可那五百万年的一个个日日夜夜,他又是怎么过来的呢?

 

她不敢再想,她感到有泪水从眼角落下去。


在人间的大牢中,他像五百万年前那样问着她,他究竟做错了什么?他说,我们原该是感情甚笃。他还说,她可还记得他们曾一起并肩修炼?

 

她都不记得了——她不记得他们少时曾一同遍游三界,她想不起平定三界时他与她彼此间数次的性命相救,她也忘了他们所有的约定与错过。

 

她忘了,她原来那样爱他。

 

她想,五百万年前师弟确是错了,可她的选择和师兄所为便是正确的吗?

 

师兄又真的是合适的三界之主吗?

 

这五百万年来,她如师兄所愿,像木偶行尸一样没有感情,成为了天条最冰冷忠实的维护者。

 

她便无知无觉地困在这黄金所成的枷中,锁死了自己,也用那沉重锋锐的斫角劈伤了他人——她亲手剔了小女儿的仙骨,将大女儿关进天牢,老三老五在人间重伤被困,其他的女儿也四散飘零。

 

师弟和女儿们,除了三界外,五百万年前她最想维护的一切,到头来竟还是被自己一一亲手推下深渊。

 

真是讽刺。

 

她闭了闭眼,也许他们三人都不是合适的三界之主,而天道更不该如此绝情。

 

这一切该变了,也该结束了。

 

她无法想象师兄会对女儿们全都反了天规做何反应,又会如何处置她们与师弟。

 

五百万年前她以七个女儿封印师弟,使他们同生共死,以此威胁师兄。

 

如今七个女儿一同反了天规,师弟又从禁地中卷土重来——对师兄来说,怕是再好不过一网打尽的时机了。

 

这是她最不愿想象的局面,却也是最可能的。便是她自己喝了忘情水后,也亲手剔了小女儿的仙骨,让女儿只剩下三年寿数。师兄远比赤脚大仙与她当时更绝情,更维护看重天规。

 

阿明性子偏激桀骜,确不是统领三界的合适人选。

 

但师兄也不是。

 

她必须在师兄出关前拦住他。

 

思绪辗转万千,但实际不过瞬间。

 

她感觉到体内的澎湃气息达到顶峰,是师兄醒来了。

 

她扬袖击开了面前紧闭的石门。

 

——女儿们已经牵制住师弟,她该做她应该做的了。

 

七十八

 

师兄闭关的洞内就如他们当年在昆仑修炼的仙洞,也如他本人一样,冰冷孤绝。

 

洞顶崖石上有水一滴滴落入流向外间的溪流,幽冷的水光破碎如雪。

 

她抬眼望去,四面空阔,师兄立于石阶之上,束发高冠,玄色广袖,此时微微眯着眼,似乎因她带进了外界的日光而有些不适应。

 

师兄对她的出现有些吃惊,但声音依旧如五百万年来一般平静无波没什么感情,回荡在空旷的洞中:“不曾想此次出关,师妹竟前来亲迎。”

 

她不动声色,轻笑着:“本就是应当的。”却一只手背后,暗暗化出了长剑。

 

洞外的风呼啸而进,她如瀑的黑墨长发飞扬而起,有发丝到吹拂她颊上。

 

因逆着光,师兄站在高处的身影便有些模糊,她双眸锐利,抬眼凝神去看,心底突然升起浓重的厌恶。

 

师兄站在那高位上,总是自忖公平持重,却又真的看顾好了三界苍生吗?天界不能插手人间之事,便要冷眼看着人间无数次轮回一般的灾难祸乱重演。天地正道,但正道不该这样无情绝爱。

 

师弟确有争位之心,心中也并不在意三界天地,可五百万年前走到最后的两立大战与师门相杀,难道其中就没有师兄的步步猜忌、威压相迫?

 

便是师弟放了手,师兄又会真的放了师弟吗?哪怕对着自己的亲生女儿,这数百万年来,他又有几分真情在意?

 

两人一时无话,只有洞外寒风吹啸而进,盘旋在她与师兄之间偌大空阔的石厅高台上。

 

似是觉察出她此来的不同寻常,师兄轻轻整了衣衫袖口,缓步走下高台向她而来:“既如此,便与朕一同回天吧,现今三界一切可好?”

 

她背手拿剑向前走了几步,声音平静:“一切如常,只是咱们的小女儿爱上了凡人,不肯归天。”

 

师兄走下高台的脚步便停住了,神色惊诧,显是震怒了:“师妹如何处置的呢?”

 

她不忍回忆,偏头闭上了眼:“我下令剔了紫儿的仙骨。”

 

可高处的师兄听到她这样的回答似乎很是欣慰,没有再如刚才一般震怒:“师妹做得很好,身为公主更不可违反天规,更要为三界表率。五百万年前朕便对你说过,不可妇人之仁,为神成仙者需断绝情爱,天地自有其循环之道,否则早晚三界混乱,大祸将至。”

 

果然。

 

她咬牙笑着:“那若除了紫儿,其他六个女儿皆反了天规,或人或仙,相恋结合,师兄觉得又该如何呢?”

 

“你说什么?这可是真的?”师兄不可置信地望向她,“当然皆按天规处置。”

 

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,冷笑道:“这就是你为何今日来迎朕吧。你教女无方,任她们违背天规,哪堪配为众神之母。朕不过闭关十万年,你便让三界乱成这样。”

 

她再忍不住,背后扬手一转,掌风直将身后的石门紧闭,也堵上了外间呼啸而进的猎猎寒风。

 

她抬眼望向师兄惊怒的面容,平静道:“不错,这便是我今日来迎师兄的缘由。于领悟天地之道上,我与师弟向来不如师兄。只是今次我到了人间游历一番,却也发觉所谓天地正道也不该是师兄所想那般断情绝爱。”

 

师兄警惕地看向她:“你想做什么?”

 

她轻笑:“也没什么,就是来告诉师兄,我要改天规了。”

 

师兄微眯眼了看向她,有些不可相信:“原来你竟都想起来了,这怎么可能?”接着高声道,“可若朕告诉你,朕不答应呢。”

 

她依旧笑着:“还要多谢师兄当年不杀之恩,原以为师兄给我的是毒药,不曾想是忘情水。不过我今日来也不是问师兄答应不答应。”

 

说着,背后泛着清光如月色寒凉的长剑,被她几下翻转插于身前的石厅上。

 

“便是师兄今日答应改天规,我也不放心您出去——你若接着反悔,又将女儿们和师弟一网打尽怎么办。”她幻出布帛扔向师兄所立的高台处,“师兄若是今日想出了这洞口,便将退位诏书发了,昭告三界你我禅位于七个女儿。我同师兄都散了修为往下界去。”

 

师兄接过诏书,仰天大笑:“原来你同师弟一般执迷不悟,五百万年过去,竟还念着那为祸三界的邪魔,朕就当年就不该心慈留你一命。”他指尖轻捻,那布帛便化作烟尘飘散于空中,似是也感知到了体内师弟的气息波动,他又道,“师弟竟也不在深渊,你们果真沆瀣一气,要将这三界颠覆了吗?正好,朕今日出关便重整这天地正道。”

 

言毕,师兄手中幻剑而出,重锋沉厉,毫不留情直冲她面门而来。

 

她拔了身前的长剑,飞身退后,横扫而出,一圈凛冽清光如涟漪般震荡出去,化解了师兄的剑锋,她于空中落下,声音清冷:“若我真的与师弟联合,现如今站在这里的怎可能只有我一人?”她自嘲笑着,“执迷不悟?对,师弟也说我和他难分上下。可咱们师门三人不是一样的吗?师兄不也是固执于所谓正道吗?”

 

师兄转剑施力,洞中清波淌漾的流水便化作冰锋直击向她:“天道便是如此,若是人人为了小情微爱,三界循环如何维持正途?朕早就同你们说过,生于众生万神之上,便也要担起绝顶孤寒的责任。无欲则刚,若无情根深种,也不会有那诸般烦恼。看来朕今日必要斩草除根,大义灭亲了。”

 

她毫不避退,提剑似挥浪般迎上去,身周清光旋绕,融化了那锐利冰锋。她与师兄两剑对撞,双刃擦过之声仿佛清泉相击,她嘲讽道:“万千生灵自有其生存之道——妖若有情妖非孽,人若无情怎为人[1]。天地正道哪要这样断情绝爱,要自己的亲生女儿们一起为那可笑天规殉了三界,师兄当真大义灭亲。可讽刺的是,被你称邪魔的师弟,都比你要关照我们的女儿。”

 

“再说师弟,五百万年前他所作所为确是错了,可走到当年最后的大战相杀,师兄便没有一点责任吗?大半三界是师弟几番血战定下的,但师兄对他步步猜忌,最后的幽冥之战更不肯率军驰援。而当年便是师弟松了手,师兄又真会放过他吗?”

 

像是将自己隐忍了几百万年的郁气都发泄而出,看着对面的师兄恼羞成怒、面色涨红,她前所未有地畅快,便不再多言,凝意挥剑与师兄相战。

 

过去百余招,师兄被她步步逼近,却并无疲态,她始终只将将和他拼个平手,招招都差了半分。

 

她不欲真的让师兄魂飞魄散,只想如五百万年前刺伤师弟那样,然后散了他的修为往下界去。

 

虽然她原本法力剑术皆在师兄之上,但师兄此时显然比她内力深厚得多——她在人间法力被封,现今不过恢复几天,而师兄才从十万年的休养中苏醒,正是灵力充沛强盛的时候。她此时已渐露疲态,她知道,师兄在耐心等她的破绽。

 

果然,这一击她屏障被破,侧身避过袭来的剑气,她又接着不得不与师兄两掌相对。

 

她强提起周身内力迎击上去,却还是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震骇。巨大的冲击使他们都退后十几步,她以剑支地,堪堪稳住自己。

 

唇边有温热液体流出,是血。

 

而对面的师兄虽也踉跄数步才落定,却显是比她从容得多。他抬手拂去衣上尘土,笑道:“不过十万年,师妹法力怎么退步这样多。你若现在收手,朕念在同门之情和你这几百万年的辛劳上,可留你一魄入轮回。至于女儿们和师弟——”他似乎也有些犹豫,但随即双眸狠厉望向她,“朕也不忍,但五百万年前是你让他们同生共死来威胁朕,自己做的事便要自己承担,这次朕必要斩草除根。”

 

“休想!”

 

她闭了闭眼,抹去唇边流血。果然还是不得不走到最后一步吗?也罢,师兄说得没错,五百万年前她种下的因,现在的果自然也要她来承担。师弟和女儿们,她欠他们这样多,最后偿还这一点又算什么呢?

 

师兄依旧挥剑不断向她袭来,她勉力化起屏障阻挡,但内力已不足,不断有剑气破空而来,她身上已是数处鲜血直流。

 

他们三人共生天地,魂魄气数相连比他们的女儿还要紧密。她若以自己的元魂献祭,便可引天地之力,与师兄同归洪荒。

 

只是想到师弟,她忽而很难过,有些话她终究没机会亲口同他说了。

 

她凝起元魂,开始低声吟唱。

 

七十九

 

“就算不敌师兄,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。”

 

想到母后昨夜的话语,橙儿总是心神难安,隐隐有不好的预感。

 

她同姐妹们仍旧结阵挥剑而去,手中飞绫抛出缠绕,成结网之势将师父逐渐困住。

 

如母后所说,她们姐妹确是师父的克星,他的法力是三界无人可敌的,但她们姐妹七个连阵合一,便奇妙地压制了他。他的法力攻招对她们仿佛都失效了,强大的清光袭至她们身前竟化为只如涟漪般的微波,而她们执剑的轮番相击却让他应接不暇。

 

剑锋寒光划过他的侧脸,她想起小时候在瑶台,师父手把手教她执剑,她偏头到一旁不愿直视他的眼睛。

 

不多时,她们便制住了师父,七彩飞绫所成的结网渐渐缩小,将他困在了中央。她看见他闭上眼,遮住了双眸中的不甘愤懑和伤痛。

 

她同姐妹们抬手正要用灵石封印结网,却忽地感到心口一痛,体内原本两股相缠微动的气息,忽而一股压制住了另一股。

 

是母后不好!

 

橙儿心神震动,果然如母后昨夜所说,父王竟这样狠绝,不肯修改天规放过他们姐妹,又要与母后相杀吗?

 

她感到母后的气息逐渐微弱下去。

 

该怎么办?父王母后和师父是与天生同生的神灵,灵力远非其他众仙可比。而她们姐妹七人对师父相生相克,只是因母后五百万年前所为的魂魄相融,却难敌父王。

 

——师父,只有师父可救母后了。

 

父王数百万年来那样冰冷绝情,维护着陈腐的天规,未曾想对着母后和她们这七个亲生女儿也无半分在意。

 

母后不能有事,绝对不能!

 

母后可以为了她们姐妹七人的情爱姻缘,力改天规、应战父王。而她和师父,也不该再同五百万年前那样殊途两别。

 

橙儿看到其他姐妹与师父眼中皆有震动,显然他们也感知到了母后与父王的相抗。

 

她闭上眼,收了手中灵石,一把将那飞绫结网中的橙绫抽出断开。

 

她所为惊骇了地上的众神百仙,但顾不得那么多了。

 

她睁大双眸,向师父吼道:“师父,您那么爱母后,就不能为了她放下三界帝位吗?母后快不行了!”

 

师父也能感知母后的气息,显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。他望向她,神色惊慌:“橙儿,师姐到底怎么了?”

 

“母后要改天规,怕父王出关后不允,又掀战火。她便叫我们牵制住您,自己一人去对父王了。”橙儿想起母后的情况,声音里控制不住地颤抖,“母后刚恢复法力,哪能敌刚闭关休养十万年的父王?她怕是要生祭元魂了。”

 

“师父,您可能还不知道吧,母后当年差点被父王赐药身死,那药直到最后才被换成忘情水。”

 

“师父,除去三界责任,她真的也可以为你赔上所有。”

 

“我知道师父爱母后甚深,她放不下三界,您不能为她放下吗?”

 

“师父,只有您能救母后了。”

 

一句句说着,橙儿感到自己渐渐已带上了哭腔。

 

师父显是被她的话震惊了,他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惊惶着急,他向她们吼道:“快带我去找师姐!你们姐妹七人与我相生相克,现下不已困住了我吗?还担心什么?之后再将我关回那禁地深渊不就行了?但现在师姐等不及了!”他最后的声音里已隐隐有了哀求。

 

橙儿感到体内母后的气息越来越弱,她转头冲其他姐妹急道:“都撤了飞绫,快走!现下只有师父能救母后,可与父王一战。不能让母后身死魂消!”


姐妹们听此,皆为惊动张惶,自大姐而起一一撤去飞绫。不顾其他众仙的震骇,他们化光而走,循着体内气息闪身至父王闭关所在的仙洞。

 

*此节可以搭《人间乐(女生版)》,我写文单循时候把自己搞哭了……

 

八十

 

她一边勉力抵抗着师兄的剑锋攻击,一边低吟着尽全力凝起元魂。最后这一招虽可使两人同尽,施展起来却很耗时,她不能让自己在这之前便被师兄攻破。

 

渐渐地,她终于觉得自己仿佛轻了起来,她闭上眼。

 

可就在同时,一股强力将她拉了回来。

 

“师姐!”身后突然有熟悉的声音传来,满是惊惶愤怒。

 

原本紧闭的石门被强力冲开。洞外寒风再次呼啸而进,她惊诧回头看去,逆光竟中是师弟和七个女儿现身而立。

 

他广袖轻扬,烁光挥闪下便将她身前破损的屏障补全,挡住了师兄密集而来的剑气冰锋。

 

她被施力强拽入他的怀抱,他双眸通红,是从未有过的惊恐,她感觉到他全身止不住的颤抖。

 

他将她搂在怀中上下仔细打量,声音里全是不可抑制的怒气惊怕:“师姐,你疯了!若非橙儿告知,我再晚来半步……”他住了口,似是不敢说下去。

 

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和身后的女儿们,橙儿和其他姐妹疾步上前,确定了她无事,他才放手,将她交托给橙儿。

 

他回头向着她仍满是怒意地轻嘲:“师姐放心,我身上有橙儿她们七个的桎梏禁制,现在祸害不了这三界。只是师姐要改天规,师兄不允——”他转身望向对面,冷笑道,“正好,我同师兄有些账也还要清,便一起吧。”

 

橙儿从背后扶着她,轻声道:“母后,是我告知师父,让姐妹们一齐松手的,只有师父能救您。”橙儿顿了顿,满是倦怠失望地看向自己的父王,“母后,您不能有事。”

 

蓝儿和紫儿仍不敢相信,大声向着师兄求情:“父王,是女儿们自己一力违反天规,甘愿领罚,不关母后的事。”

 

看到女儿们和师弟一同出现,对面的师兄停了剑,惊诧过后竟放声大笑:“领罚?你们一个带着自己的女儿违逆天规,一个扰乱三界意欲夺位,如何领?朕今日便是与你们同归于尽,也必要正天地之道。”

 

听到同归于尽四个字,她心下一颤,想出手阻拦,害怕师兄也打算同她刚刚一般生祭元魂,毁了所有人。

 

师弟并未回头,却仿佛知晓她全部的担心,他背身抬手轻扬,迈出屏障将她和女儿们挡在身后,转身冲她笑道:“师姐放心,引祭元魂所需耗时甚长,师兄的剑法没我快。”

 

他望向师兄,满是冷嘲:“这就是师兄秉持的天地正道?我确实不像师姐,在意什么三界苍生,可只是因情动凡心便要手拭亲生女儿,人间灾祸连绵也不准众仙插手,师兄同我也不分上下。”

 

师兄却并未动怒,一步步走下台阶,嘴角轻斜:“师弟,你以为杀了朕便能坐上这高位吗?朕察你灵魄气息刚刚还被束缚着,怕是朕的七个好女儿看自己母后支持不住,这才放了你来吧。除了改天规,她们更想要的,是朕身下这位置。”

 

“而你——不过是她们的工具把柄,用过即弃。”

 

“在那禁地深渊五百万年,你还没明白吗?为何你用兵如神,为何你法力三界难有匹敌,当年还是败了?因为你断不了情爱,便有软肋掣肘,又如何能掌控三界,坐这高位?”

 

“当年是谁从背后将你一剑穿心,又是谁将你魂魄封印,元神被永生永世的枷锁所禁锢,最后使你囚于深渊五百万年不见天日?”

 

“不是朕,是你现在还和五百万年前一样护在身后的——你的师姐,朕的好师妹呀。”

 

师兄字字如剜心,一下下刮着她。她以剑支地,几乎站不住。

 

“母后!”橙儿轻呼,从背后紧紧扶着她。

 

她闭上眼,忆起前尘后,她从不敢想师弟如何在那暗无天日的深渊度过整整五百万年,稍一神思,便仿佛有无数尖刀鲜血淋漓地绞穿她的心肺。

 

可师弟仿佛对师兄所说置若罔闻,冷笑着:“多谢陛下指教。虽然我到现在仍觉得三界共主该是强者居之,但原来看不清,总以为要拿了师兄身下的高位权力,我才算圆满,而那时师姐自然也在我身边。现下要谢橙儿点醒了我,最看重的该是什么。我虽少时在昆仑便有问鼎天地之心,然而那时想得明白,后来倒真是执迷不悟,差点错失最重要的东西。”

 

他顿了顿,回身看她,笑道:“我向来没有师兄那样的透彻觉悟——橙儿说得对,想想若拿到了这孤寒高位,却失了所爱之人,又有什么意思?你说对吗,师姐?”

 

她心神震撼,他望向她的双眸同少时一样亮如星河,收进了那浩瀚的天地光影与百万年的爱意。

 

“只是今日抛下三界权位,便是为我当年、你的亲生女儿们还有师姐,有些账也要与师兄清一清。”

 

他转身不再多言,手中长剑擎光而出,直向师兄挥斩而去。

 

现下三界内法力最强的两人对战着,周身真气皆杀意锐利,师弟身上尤甚,阻隔着她们的屏障甚至都被划破了几处。她内力早已不足,但女儿们已补起屏障,若非凝了全力的剑气也伤不到。

 

师弟手下毫不留情,招招如闪电般迅疾猛烈,风驰电掣的清光剑影于洞内飞旋绕转,快得竟是让人分辨不清。

 

师兄只能勉强立起屏障招架,她能看出师兄口中念念有词,似乎也想如她之前一般凝起内力以引祭元魂,但师弟的攻势远比刚刚师兄对她迅猛狠厉许多,师兄只能堪堪招架师弟的剑招,根本无其他内力再行其他。

 

师弟步步逼近,一剑划破师兄的胸前衣衫,师兄胸前有鲜血溢出,师弟的声音冰冽寒凉:“这一剑,是为我自己。五百万年的禁地深渊,是我夺位失败,便愿赌服输。但更早平定三界之时,我对师兄听随跟从,虽有不臣之心,但为师姐和大局,并未借势在军中内乱,更血战定下了这大半个三界。师兄却对我处处猜忌,极力压制,最后幽冥一战任臣下阻隔通信,不肯率军驰援,以至大军覆没,倒是你自己借此宣告三界,登基为帝。”

 

师兄勉力重立起屏障,神色惶急,师弟的剑招却又接踵而至,他嘲笑道:“师兄便是想引祭元魂,也要有多余的内力支持才好。”

 

他接着一剑削去了师兄头上发冠:“这一剑,是为橙儿她们姐妹七个。她们相克于我,却是师姐为你千年仙胎辛苦孕育而生。我为解身上枷锁,将她们收入封印,可再无其他动作。以为紫儿无法恢复仙身成七星连珠后,更是叫她们同师姐置身事外。你却要为迂腐天规手拭亲女,迫师姐与你相战,这几百万年竟是毫无父女情谊,你堪配她们一声父王吗?”

 

话音落,师弟彻底击碎了师兄身前屏障,断了他的剑。师兄看起来已毫无招架之力,嘴角鲜血流出,长发凌乱,躺在高台石阶上。

 

师弟一把揪起瘫下的师兄,逼师兄与自己平视,他手中剑直指向师兄胸口,却没有立刻刺进,双眼通红,怒意到了极盛:“最后这一剑,是为师姐。”

 

“当年平定三界的最后一战,便是我真的身死魂消,师姐也不必与你在一起,自可去云游三界逍遥自在。师姐向来心思单纯,可你明知道她不喜孤寒高位,却存了私心,为坐稳帝位、收服支持师姐的仙妖神灵,骗了她与你连理缔结。而我归来之后,你又以三界平安相挟,不肯对她放手,叫师姐过得压抑苦忍、毫无生趣。这几百万年里,她为你育养七个女儿,操持分担三界,压抑隐忍了全部感情,你又可曾好好对她?先时她在你我之间苦苦平衡,我叫她置身事外,你却对她几番利用威胁,甚至差点伤到她性命;后来我被关深渊,你又给她喝了忘情水,让她无知无觉困在那高位上,成了你几百万年的木偶傀儡,甚至最后剔了亲生女儿的仙骨而追悔莫及。”

 

“师兄,你说,就算你魂飞魄散,又能偿还师姐几分?”

 

可突然被一直师弟揪着,好似全无反抗之力的师兄突然大笑跃起,手中剑光骤盛,迅疾猛烈,竟是向着紫儿掷去。

 

师弟欲劈手拦下,却还是晚了一步。

 

她再顾不得许多,下意识便一把推开紫儿,想化起屏障阻挡——紫儿身前的屏障早已破损,根本无法挡下这样狠厉迅猛的一剑。

 

可她胸前却有什么寒凉之物扎进。

 

内力好似一下子散失,剧烈的疼痛从魂魄最深处传来,她如一片轻飘飘的落叶向后仰倒。

 

怎么会这样?她觉得有些不对。

 

“母后!”

 

“师姐!”


她听见女儿们的哭喊,她们接住她,在她身前围作一团。

 

她看见师弟怒吼着将长剑插进师兄的胸口,而师兄身形渐渐透明消散,他向她冲过来。

 

但师兄形魂消散前的大笑和话语仍余音不绝回响着:“朕今日既要为天道而殉,能多带几人便多带几人。师弟,五百万年了,你还是只信强者实力那一套,学不会看穿人心。”

 

原来如此,原来师兄早有预谋,刚刚的瘫软无力皆是伪装——不同于五百万年前她只是用内力刺伤师弟,师兄最后是将噬魂之力凝入了这一剑。

 

怪不得,这样一击她便再支持不住,她的魂魄在渐渐散开。

 

她感觉到他小心翼翼从女儿们怀中接过搂着她,他抓着她的手腕,源源不断的内力被送进她体内,女儿们也都将内力不断传给她,试图缚紧她逐渐消散的仙身元魂。

 

她听见他声音里从未有过地颤抖:“师姐,没事的,没事的。你尽全力稳住元神,我把仙骨和内力都替给你,还有橙儿她们也在给你度灵力,你能撑过去的。”

 

没用的。

 

她抬眼看向他,想开口阻止,却被他用手指在唇边轻轻阻住。

 

接着他落泪笑着,紧紧抓住她的手:“师姐,五百万年前我看不清,总以为三界和你,我都该拿到,也都能拿到。”

 

“可今日橙儿给我说你刚恢复法力便独自一人对战师兄,甚至要引祭元魂时,我感觉天地在我面前崩塌了。”

 

“三界算什么,高位权力又算什么,没了你,要哪些又何意义。只要你活着,要我永远重回那无尽深渊也可以。”

 

“师姐,你撑住,我们才刚刚重认彼此,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呢。”

 

她原想等一切结束,待女儿们掌了三界,去问问师弟——若他不再执念于天帝权位,她便也放手同他一起去下界。紫儿已复仙身,女儿们依旧是师弟永远的克星。

 

可现在听他亲口说出,她却很是难过。

 

她放不下三界,当年只能弃了他。但他真的可以为她抛开一切,甚至重回那地狱深渊,只要她活着。

 

她想,自六百万年前的三界初开,天地茫茫,山海洪荒,被他这样爱着,她何其有幸。

 

可她很快便要在他面前魂消魄散了。

 

当年她以为他在幽冥身死,为稳军心而答应了师兄共结连理。从那时起,他们便错过太多太多了。

 

他被关入那暗无天日的禁地深渊五百万年,她困在那高位上对他一别相忘五百万年。

 

昆仑的桃花、江海的鱼虾、人间的戏文……他们还有那样多想重游的故地、没尝够的吃食与错过的约定。

 

他们之间的高位桎梏、殊途两立——这所有的阻隔终于都烟消云散,她终于能亲口言明对他的心意。

 

但她已没有机会和他一起完成这些少时未竟的愿想。

 

不过还好,她想,至少她还能把一些话亲口告诉他,也算没有遗憾。

 

她感到自己被他紧紧抱着,他的怀抱这样坚实温暖,她能再多靠一会儿便好了。

 

她听到他仙骨根根断裂的声音,他微微皱着眉,额上凝起硕大的汗珠,嘴角有鲜血流下来——他竟是在自断仙骨换进她的体内,以期留住她的元魂。

 

那该多疼啊。

 

她想抬手阻止他,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,他明白她的意思,轻轻拿起她的手抚到自己颊上,声音喑哑:“师姐,你全力稳住自己的元神,别说话。”

 

“师姐,你撑住,我把仙骨断了替给你。你仙身已破,魂魄又被伤,只有这样才能缚住你的元魂。”像是看出她的担心,他自嘲道,“你放心,我死不了,橙儿她们也不会有事。她们七个锁着我的元魂,你若走了,若非外力来伤,我连自散魂魄去陪你都没法做到。”

 

可她再不说,便真的来不及了。

 

“橙儿都和你说过了吧,”她凝了全力艰涩开口,声音微弱撕裂,“可我还是想亲口再告诉你。”

 

“阿明,我爱你。你我与天地同生,这数百万年里,我只爱过你一人。”

 

“可我这一生想护三界,又欲顾苍生,虑怀太广。到最后,唯你爱我最多,我却愧你至深。”

 

“师兄当年把我拉到那高位上,受众神礼遇,三界叩拜。可在那里啊,爱恨嗔痴都是有罪的[2]。我被师兄困了这几百万年,忘了自己原是什么样的人,也忘了我爱你。”

 

“想来活了这样久,只有少时同你一起在昆仑修习与遍游三界时,才是我唯一快活的日子。”

 

“阿明,我想回昆仑去,你说过要带我走的,要让我过上好日子的。”

 

她的声音越来越弱,渐渐变成低沉自语,却好像少时不满枯燥修习的轻嗔抱怨。

 

“师姐,你又要像小时那样扔下我吗?”他声涩委屈,再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她,仿佛他们不是这生了几百万年震慑三界的天神,仍是初生昆仑追逐嬉笑的师姐弟。

 

他将她更深地抱紧,她感觉到他的泪水落在她的颈间:“师姐,你向来这样狠心,对我一次又一次地遗忘抛弃。五百万年啊,你忘了我,无知无觉便同师兄过去了。我在不见天日的深渊里一直等你来看我,等了五百万年的日日夜夜,可还是不见你。我与你少时在一起的日子才多久?”

 

“师姐若真的觉得愧怀于我,便撑住了,我带你回去,你以后一点点补偿给我。”

 

他抱着她的身形渐渐不稳,她看见他唇边的鲜血越来越浓,不断流出,他竟已断了自己全部的七根仙骨来替她的。

 

但她能感到自己的身魄都依旧在不断流散,他废了自己几百万年的仙身修为来救她,还有女儿们也都用尽了内力,可最终还是留不住她。

 

她不想看着他这样难过,她轻轻道:“阿明,你忘了我吧,忘情水其实是个好东西。我欠了你这样多,不值得。”

 

她觉得自己身上越来越轻,仿佛要飘起来,化作瑟瑟秋风,春月初阳,与这天地同尘。

 

她模糊地想着,若魂魄散去,往生轮回也入不得,又会消散到哪里呢?她会随风归去昆仑吗?

 

周围的一切都渐渐混沌远去,只有他的声音依旧清晰无比地传来,仿佛有一股强力似乎不甘心般,要将她留住,可她再没有力气去感知了,她听见他说:“师姐,你再挺一挺。我们回家,回昆仑去。”

 

她的眼前一片模糊,但她想再看他一眼,她已经五百万年没有好好看过他了。

 

在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,她最后对他点头轻声道:“好。”

 

八十一

 

橙儿神色惊惶,师父已断了全部七根仙骨和几百万年的内力修为去替母后的仙身,而她们七个姐妹也都灵力耗尽,虽缓了魂魄消散的速度,但还是眼睁睁看着师父怀中母后的身魂渐渐透明。

 

她再忍不住,看向其他姐妹。她欲引自己的元魂向天地祝祷——他们是天生神灵,这法子和用元魂引天地之力与比自己强大的神灵同归于尽相似。但不同的是,若祝祷成功,聚魂者与祝祷者皆可存活,反之,则皆魂消魄散。

 

她们七人若一起,再加上师父,胜算更大些。

 

她看到其他姐妹眼中也闪着同样的光,母后可为她们奋不顾身,她们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?

 

也许从五百万年前起,他们所有人的魂魄性命便都紧紧相连。

 

她们口中开始轻轻吟唱,接着便有悠扬远歌从天宇飘摇而起,那歌声随着她们的吟唱愈来愈大,似海风吹卷波浪,回荡在天地之间,淹没了一切。

 

她听见师父对母后轻轻说:“师姐,我们回家,回昆仑去。”

 

最后的最后,如彩虹般的耀眼华光穿射了洞顶,落于师父怀中的母后身上。

 

她们成功了——母后的元魂渐渐回聚,不再消散。

 

但她们只聚回了母后的魂魄,母后仙身已毁。而师父为救母后也仙骨俱断,修为散尽。

 

她看到师父的身形也渐渐透明,他和母后的魂魄马上便要入下界轮回了。

 

“橙儿,谢谢你。”师父望向她,像小时那样对她笑着。

 

“我见过你的驸马了,是你小时候对我说得那般,你发自内心喜欢的。”

 

“五百万年前,我便想,要同师姐有你这样一个女儿就好了。”

 

橙儿感觉到自己的泪水不断落下,她有很多话想说,却不知道怎么开口,最后只轻轻道:“会的,师父。”

 

“您是个很好的师父,那些剑法我一直都记得,是我们七个姐妹里使剑最好的。”

 

“五百万年前,您就答应带我和母后一起去看昆仑的桃花,现在还没带我去呢。”

 

她看见师父依旧对她轻笑着:“会的,橙儿,会带师姐和你一起去的。”

 

他最后更紧地抱住怀中的母后,他们的身形最终一同渐渐透明,化为金光消失不见。

 

天界尽头传来的震动回荡三界,天钟敲了四十八下,是上古神族仙逝。

 

**

 

后来的仙史上是怎样写那场巨大的天地变革呢?

 

五百万年前,与王母玉帝同生天地的战神从幽冥叛反,自立为阴蚀王,那是一场空前绝后的大战,最后的关头,阴蚀王失败了,王母与玉帝联合打败了他,用七位公主封印他于无尽深渊。

 

五百万年后,天界的小公主下界,与凡人董永相恋,被王母狠心剔了仙骨,七位公主正好是囚禁魔头的七道枷锁,因此被困禁地五百万年的阴蚀王便得了机会卷土重来。其他六位公主也接连下凡,寻得真爱,阴蚀王便彻底脱了枷锁祸乱三界。

 

那场混战比五百万年前还要空前绝后,与阴蚀王同生天地的玉帝王母皆身归混沌,最终七位公主合力再次将阴蚀王压入禁地,三界重归宁静。

 

最后的最后,七位公主继位登基,成为新的天地之主,彻底修改了旧天规。

 

三界的崭新纪元开始了。

 

——正文完——

[1]引自电视剧《花姑子》陶醉台词

[2]引自电视剧《清平乐》徽柔台词

觉得这两句也很适合往事,借来引用一下lol


他顿了顿,回身看她,笑道:“我向来没有师兄那样的透彻觉悟——橙儿说得对,想想若拿到了这孤寒高位,却失了所爱之人,又有什么意思?你说对吗,师姐?”


她心神震撼,他望向她的双眸同少时一样亮如星河,收进了那浩瀚的天地光影与百万年的爱意。

——结局自己最喜欢的部分,觉得前面十多万字就是为了等师弟最后这句话

评论 ( 80 )
热度 ( 520 )
  1. 共13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TOP